第16章 遂心针与当归汤(六)[第1页/共3页]

白露这日,因要制牛髓膏,张家娘子送牛髓来铺子里,铺子里正闲,她便站住了脚,闲谈几句。

徒弟在朱心堂的牌匾下落拓地坐着,手里正端着个木架子勾勾画画,见我跨街过来,便昂首暖和地冲我笑:“返来了?累了?”

转眼盛暑已过,风里带起了一丝丝凉意,我和徒弟,来往朱心堂买药的客人,都已风俗了店堂里的八仙桌边坐着一个单独背书的小儿郎,因他生得端倪清俊,又灵巧懂事,街坊四邻都不免多疼惜些,来往走动偶然带一两件糕点,偶然带两张黄麻纸予他写字用,能识字断文的顺手指导一字一词。

为何我老是替她悬心?为何一闻声她的难处,我便不自禁地想要加以援手?

三两今后,玉枝来接伢儿,提及海棠来眉飞色舞,她说,海棠在一方素帕上绣了一支荷花,托了她拿去绣房予店主看。开初店主还说她绣工不错,但也只是工致详确罢了,无甚特别之处。再者,海棠本来浆洗时将手做毛躁了,恐要拉毛了绣线。他话音才落,便有只蜻蜓从窗外飞出去,径直停驻在了那花瓣尖儿上了。店主惊奇称奇,又命海棠再绣一件甚么来瞧。

我顿时就明白了,她用那遂心针,落针时定是想着绣品能教绣房店主佩服,公然遂心如愿了。

张家娘子没忍住,捂着嘴惊呼了一声。

玉枝一怔,旋即又了然地点头:“啊,那伤口已经收敛起来,目睹就要好了。”

门口素帕遮面的海棠一手扶着门框,僵僵地立着,仿佛全然没有闻声伢儿这一声唤,只盯着九儿又一遍问道:“方才说谁家要办丧事?”

“海棠姊姊不必顾虑,先绣一方帕子,托玉枝送去绣房尝尝无无妨。”我背起医笥,告别出门,海棠将我送到门前,玉枝和伢儿都不在跟前,我悄悄地握了一把她的手,以纤细得只要她能闻声的声音道:“邢府姊姊也去了很多了,可曾见到邢家至公子一面?究竟如何姊姊内心只怕早已通透,既等不来,何不早作旁的筹算?”

“阿娘。”伢儿从高椅上趴下来,欢畅地朝门口奔去。

“她……可另有甚么不适的?”我想晓得的并不是她脸上的那道伤。

我长出一口气,看着她将针囊收好,内心的忐忑恐怕不比她少半分。昔年赵夫人以这遂心针绣出了九州五岳之势,不知海棠会绣出如何样的绣作来,这绣作又要如何才气遂心。

将走到茱萸巷底时,我脑筋里俄然又冒出了一个古怪的动机,按说,我跟从徒弟多年,见地了多少十丈尘凡里翻滚扎挣的人,见多了,也就冷酷了,怜悯之心一点点地从我的骨子里剥离。何况海棠在我见过的那些人那些事里,当真算不上惨痛。

“你猜,这回海棠绣了甚么?”玉枝镇静得眼睛闪亮。

“这家怕是要办事了罢?”张家娘子插嘴探听道:“哪家如许大的场面?”

又过了些日子,我听来朱心堂买药闲谈的那些人提及,绣房里新绣成的几样帕子、衣衫,出了奇的鲜矫捷泛,煞是都雅,重金难求。我悄悄推断那约莫都是海棠用遂心针绣成的罢,现在她的日子既能过得,我不由也跟着松缓了一口气。

玉枝在一旁猛点头附和:“这话公然不假,上回我绣坏了刘家老太太做寿用的松鹤孺子图,多亏了海棠姊姊妙手,生生就挽救返来了。”

张家娘子说得正冲动,我转眼去瞧门口的海棠,只见她露在素帕外的一双眼忽地朝上一翻,人便顺着门框瘫倒下来。

可徒弟却一口咬定他不会再收徒,只教我一人便罢。我想想倒也在理,伢儿看不到亡者的模样,徒弟说过并非谁都能做他的徒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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