周文清现在很有些恍忽，他已很多年未曾叫人劈面斥责或是唾骂过了。
本来几位故意在首辅一派中更表几分决意的官员立时脚步一顿。奚清流此言滴水无漏，又抓着贤人不放，那都是死绝了的，难不成还能将之抓出来叱骂为甚要说这等话吗？凡是本日有敢回嘴一句此贤人言的，明儿就能被全天下的读书人喷个狗血淋漓，又有那平话的演戏的搭个台子便要使统统人晓得，可谓贻笑风雅、遗臭万年！
周泰和一个倒仰，恨得咬牙切齿，只放了狠话：“你、你等着，迟早叫你都雅！”
不过转眼，帝王便安静了下来，淡淡道：“戍守京畿乃你等职责，他奚清流如何搬来了四架登闻鼓赵卿心中自当稀有！罚俸半年，思过一月，此为经验！首辅父子二人恐是早已累了，你且好生地送他们归去罢！”
周文清自嘲地摇了点头，笑道：“皇上，您恐是被小人欺诈了，微臣奉养先皇二十余年，又看着您长大，内心所思所念皆是皇上与大锦光辉光辉的明日。今儿这奚清流，要当着天下人落您的颜面，微臣惶恐，实在是体贴则乱，还请圣上恕罪！”
人老了，反倒是畏手畏脚起来。
贾环捏动手上半杯耀金澄碧的竹叶青，对场中一老一少相对而峙之景似非常玩味，抬高了声音道：“十五，你说说，那老头是不是要气疯了，恨不得扑上去搁赫连脖子上啃块肉下来？”
赫连扣亲了亲他纤长的睫羽：“龚如守已呈上了罪己状。朕觉得，将军忠心磊直，其罪可免。”
赫连扣看着那张一如既往显得谦虚恭敬已极的面孔，实则深恶痛绝：“首辅大人体贴朕心有所感，何如此处另有千人不止，明着见了是你使得朕下不来台。未免此番闹剧愈演愈烈，说不得要请周卿委曲一二。首辅既言明一心为朕，恐怕是很情愿的了？”
青衣墨客嘴角含着静嘲笑意，忽而想到了昨夜在阿谁粗陋堆栈里所见过的小少年。
小少年想到此处，一口饮尽了杯中酒物，端倪慵懒地躺倒下去，这出戏，在他与奚清流达成分歧时，结局已然写就。
端倪清丽，温润如玉，笑起来却如寒霜刀剑般令人不寒而栗，那小少年青轻地、悄悄地贴在他耳边道：“我要你使天下晓得，这江山，姓赫连！这朝廷，姓赫连！他周文清，不过是一条受了几日宠的看门狗，要狗仗人势，也得瞧明白的真真儿的主子是谁，呵！”
赫连扣端倪生的毫不肖似先皇，反倒像足了他的祖母孝仁庄惠安肃温诚顺天偕圣毅皇太后李氏，唯有一双褐金虎魄般的眼，是他们这支皇族从关外带来的顶顶高贵的意味，百年不易。周文清已记不清本身是从何时起，眼里再不放进这个以稚龄黄袍加身的帝王，恐真真儿是权力迷了心，数典忘祖，大逆不道，但现在箭在弦上，又岂容犹疑再三？
说毕，又是重重一扣。
“皇上！”
“谢主隆恩。”黑甲将军恭敬叩首，起家后走到周氏父子俩面前，严厉恭谨地弯下腰做了个“请”礼。
周文清年龄日高，周泰和却正值丁壮，周系一脉的权益干系正由此人渐渐接办，若非另有身为首辅的父亲压着，他恐是早已反了天去！现在他便只想着，天子竟好大的胆量令人在皇宫前丢丑，说不得也要给他个都雅！
“大胆！你、你要做甚么？”
小少年翻了个白眼，倒是卖的一手好情面。这龚父也当真儿不值，为了个不成器的庶子和看不清局势的老娘，便要被逼着站了阵营，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！
自从先皇放手人寰，内阁由他一人做主，亲儿周泰和又任了兵部侍郎，半数朝臣打上了周派印记后，别说是孱羸的新帝，哪怕是深宫里头那位不甘孤单的陈皇太后也自发地退了三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