穆清心头一抽，借着再拜掩住面上的怨怒，再昂首时，笑容已稳妥地挂在了脸颊两侧。
若要说恨。只怕还轮不上她。穆清已从当日传话的小宫婢口中得知原委，考虑出了委曲。虽说精华未害于长孙氏布下的暗人手中。然她的伤害之心确实，且若非她成心引逗精华往玄武门去。精华又怎会死于李建成箭下。穆清心内冷冷一哼，要恨，也该是由她痛恨长孙氏才是。
殿中的官家夫人们心机疾飞，前一刻赐宫人时，自发得听出了穆清与长孙皇后之间的嫌隙，正暗自揣摩着今后同这位顾夫人来往时该如何拿捏分寸才好，下一刻情势急转直上。杜府的大郎和二郎竟是要常伴太子了，这意味着现在杜如晦是御前头一等的重臣，今后杜家的两个儿子便是下一名君王跟前的要人，杜府根底稳若泰山。这景象直教她们摆布难堪。
穆清加快了几步，快到他跟前时，几近火急，薄薄的积雪甚是湿滑，令她脚下一个趔趄，倾身滑了出去，正被杜如晦一把架扶住胳膊。“走路也不留着点神。”说着他捏住穆清冰冷的手，一皱眉头，“你的手炉哪儿去了？”
她那里还听得了这些，车身晃了两晃，置于膝上的手一歪，紫铜手炉骨碌碌地滚落一边。杜如晦低头看时，她已偎在他胸前睡得香沉。
“莫睡，细心车里冷。”杜如晦捏了捏她的脸颊，“好歹忍一忍，归去了再睡。”
冬至祭天大礼的气势果然了得，穆清以往只在书册上看过这一国礼，却未曾亲临着场面中，此番虽是远远瞻观，极致的持重庄严下，仍觉心魂荡漾。澎湃的礼乐隆隆震彻天涯，城墙下军兵黑压压地列了一大片，齐划一整地高唱《无衣》军歌，以慰祭往年交战中战死疆场的同袍们。
如果精华还在。占尽君恩，长孙氏与她姊妹难堪，还在道理中，现在精华已逝。后宫再无人能挡了她，她这般到处针对，倒是为何？余恨难消么？
大家皆打起精力来欢饮笑语，因都是些夙来常靠近的人，殿上热热烈闹的也不算过分拘束。席间又有宫婢奉上盛着汤药的琉璃盏予长孙氏饮过，穆清暗底里思忖。看这风景，她这气疾约莫是要长年吃药的了。
“凤翎来了，快抱去教顾夫人瞧瞧。”长孙氏笑盈盈地命她起家。乳母回身移步至穆清跟前，穆清也顾不得受她的礼，来不及粉饰孔殷，探臂就接过孩子。
“另有一桩。府上的大郎与二郎，我看着极是喜好。聪敏好学，与承乾一处读书多有进益。圣上的意义，便留他兄弟二人在东宫常住，陪侍太子。”说话间长孙氏笑吟吟地扭头望了一眼身侧的两个孩子，“待来年青雀开蒙，少不得要与夫人的四郎多靠近。”
甫一座定，乳母领着青雀与莺歌两个孩子进得殿内，因李承乾已册封了太子，且已开蒙，天然是要跟从他父亲一同在前殿坐着，余下的孩子尚且年幼。便各自随了各自的母妃在立政殿里祭奠领赏。
从朱雀门至永兴坊实在算不上远，马车在雪中摇摇摆晃行得慢，穆凌晨间起得早，五更鼓尚未响，她已打扮妥当出门入宫。冷冰冰地立了半日，又虚衍对付了半日，早已疲累得狠了，此时身心松弛，暖意融融，手炉中的暖香直熏得她眼皮发酸，昏昏欲睡。
“二郎这一起过来，且非论蔡国公劳苦功高，便是顾夫人也极是不易，其中痛苦艰险外人只道其一二，又有哪一个能晓得个七八分呢？”长孙氏蓦地开口，穆清的目光又往下垂了半分，身子更向下压了一压。
接踵而来的告别，道贺，穆清都不晓得是如何对付过来的，脑中尽是六个尚未曾会面的宫人。出宫的一起上，她乃至听不到替她打伞避雪的内监同她絮絮地说道了些甚么，只顾着满心的迷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