转眼到了晚膳时分，天子命熙平与朱云退了下去。我正要辞职，忽听天子道：“没想到你如许快便拿到了真凭实据，公然是后宫神断，没有教朕绝望。”
朱云躬身道：“小人如何能与二姐相较？陛下谬赞，小人何故克当？”
天子谛视着我，顾恤道：“旁人身上都是香气，偏你是一股药气。”
我暗自嘲笑，面上恭敬：“臣女谢陛下体贴。臣女觉得，殿下既已报官，此事便属汴城府衙管。既然府衙已有人证物证，又何必陛下操心？是以不敢惊扰陛下。”
朱云躬身道：“小人不敢欺瞒陛下。”
熙平道：“汴城尹陈大人都不敢开罪的人，臣妾又能如何？连本身府里的人都庇护不了，这长公主做来另有甚么意趣？不过是惹人嘲笑罢了。”
朱云道：“‘立操行道，立名于后代，以显父母，孝之终也’[20]。”
一时众物归位，良辰带世人都退了下去。我便坐鄙人首，从小几上拿起一本书闲闲读着。还是还是那一册《诗经》，顺手翻到《有女同车》：有女同车，颜如舜华。将翱将翔，佩玉琼琚。彼美孟姜，洵美且都。有女同业，颜如舜英。将翱将翔，佩玉将将。彼美孟姜，德音不忘。
我垂眸道：“此满是小弟朱云的能为，与臣女无干。”
李演道：“奴婢不知。只见长公主殿下眼睛红红的，像是哭过。”
熙平欠身道：“多谢陛下。”我和朱云忙叩首谢恩。
盘龙青瓷熏笼中散出袅袅热气，偶尔闪出微青的火光。御书房中有些沉闷，团团炎热如墨洇开，与光阴混得均匀。他指尖一颤，按在书案上的奏折像一片黄云冉冉落地，悄悄化作一声感喟。此时御书房中只要我和他，我只得走上前去，俯身拾起他脚下的奏折，双手放在书案上，躬身退了下去。
我恭敬道：“家中尚好。谢陛下体贴。”
这当是我最后一次来御书房，心中竟有一丝隐蔽的巴望，和着痛恶与恨意，凝成泪珠砸落在册页上。噗的一声轻响，“风雨凄凄”的“凄”字绽成一朵深青色的花。胸中没有泪意，双目也未曾热一热。这冷泪，是我与我从未曾痴心妄图过的艰巨情素诀别的明证。与其“中间藏之，何日忘之”[18]，不如“委蛇委蛇，退食自公”[19]。
天子好轻易寻出一封奏疏，这才抬眼道：“你来了，朕也就不活力了。你既然不肯意看书，便在那边作画也好。”见我仍旧站着，又道，“你现在有话直说的模样也很好，好过之前一副正襟端坐的拘束模样。说吧。”
熙平道：“恰是。”
我不假思考道：“是。”
熙平嗵的一声跪下，以额触地：“贱妾无德，忝承爵禄。请上印绶，散尽家资。求陛下准贱妾执箕帚巾栉，往济慈宫奉侍皇太后。贱妾必兢兢业业，永慕皇恩。”
朱云伏隧道：“回禀陛下，小人的二姐十二岁便熟读经史，入宫为官。小人这点能为若与家姐相较，直是云泥之别。”
天子道：“传召！”又一指笔墨向我道，“你上来。”我只得上前去，拿起墨条。
忽听天子笑道：“看书便看书，还要做这一副怪相！”我赶紧下拜。天子拿起书来看了一眼，道：“平身。”我站起家，低头不语。天子看了看我的神采，温言道：“家中都还好么？”
我在宫中苦等两日，她终究来了。
我答道：“臣女想回青州务农。”
天子拿起朱笔，缓缓画了一个圈，头也不抬道：“青州怎及都城？你还是留在都城的好。”
天子见熙平如此朴实，不觉一惊：“大年节下，皇姐如何这等打扮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