电光石火间，心念闪过：“裘大人能得陛下如此赞成，想来堪佐王公。”
我先是震惊，随即停歇，拧起眉头道：“竟有此事……”
我赶紧到书房门口拜迎。杏黄地海水江崖纹的衣摆在我面前停一停，只听天子道：“平身赐座。”他在书案后坐了，痛喝了两杯茶，这才道，“在谨身殿多说了一会儿，这些老夫子缠得朕水都喝不上一口。这还不敷，竟还从定山殿追到仪元殿来，真是胆小包天。”
芳馨面有忧色：“就怕李演出去胡胡说话。”
颖妃总管内阜院，若说中饱私囊，首当其冲的不就是颖妃么？慧媛公然按捺不住了。我叹道：“慧媛是如何晓得内阜院的账目不对的？”
玉茗堂灯光在望，我心头一松：“他要甚么，便给他。极小的事情，何必多树敌？”跨进漱玉斋的门，只见绿萼迎了上来，我笑道，“小钱睡了么？对他说我在西厢等他，有差事交给他办。”
芳馨候在仪元殿外，见我出来，忙为我披上大氅，却抱着一只青瓷雕花手炉踌躇着要不要给我。我笑道：“正感觉有些冷，拿过来吧。”春夜微风中有周到埋没的寒意，将手炉抱在怀中，方始有笃实的暖和。
我凝眸半晌，小简忙低眉垂首。我起家将看过的奏疏放到身后的架子上，头也不回地笑问：“公公为何将这等密情奉告我？”
我叹道：“她被摈除，多少是因我和李演的原因。易曰：‘括囊，无咎无誉。’[172]还请姑姑代我为之，可稍稍停歇我的不安。”
天子一怔，随即大笑：“你这张嘴……如此一骂，倒也痛快。”
我沉吟道：“如此看来，这位裘大人是治世之才。既然考课优良，何不让他做刺史？做王府官恐怕并非他的志向。”
小简道：“内阜院一贯是颖妃娘娘打理的，奴婢晓得颖妃娘娘素与大人交好。大人当年的指导活命之恩，奴婢不敢忘。再者……”他上前一步，口唇微动，微凉的口气拂起我颈后的碎发。
熙平长公主早就说过，天子或许成心令裘玉郎做高曜的王府官。现下，他终究要落实弘阳郡王与裘家的交谊了。我叹道：“莫不是裘玉郎？”
小简抬高了声音道：“才刚奴婢在那边奉侍，闻声慧媛好似在对陛下说，内阜院好些账目不对，恐怕有人中饱私囊，是以要求彻查。前面还说了好些，但奴婢离得远，只闻声这么一句。”
直到中午，仍不闻天子诏见，只得先回漱玉斋用膳。午歇后还是往小书房来，才坐下，却见小简从通往御书房的小门里踅了出去，无声无息地掩上门。我本觉得他是来宣召的，但看他谨慎翼翼的模样，又不由迷惑。小简轻手重脚走了过来，草草行了一礼，看一眼侍立在旁的芳馨，悄声道：“奴婢有要事禀告。”
天子道：“高旸在桂阳任上治民虽是马草率虎，平叛倒是雷厉流行，以是朕命他做屯田郎中，裘玉郎做屯田员外郎，两人同赴西北整饬屯田。这两人都年青气盛，奋勇恐惧，边军屯田多年，甚有弊端，正要好好纠察。裘玉郎的祖父当年在幽州，恰是因并吞军田入罪的，信赖他在西北定然能一雪前耻。”
我不觉惊奇：“慧媛常在……那样的时候说这些话么？”
我忙道：“这都是夫子的功绩，微臣不敢居功。”
天很快便全黑了，廊下一圈明灯环抱，目不转睛地刺探着一腔难以言说的浑沌心机。忽见迤逦两行宫灯自暗沉如铁的定乾门外闪了出去，天子的脚步带起一阵惊风，将颤巍巍追逐而来的老臣的银须拂在两边。那老臣身着紫袍，沉重的乌皮靴踏着力不从心的闷响，正气喘吁吁得说不出话来。目睹天子就要踏上通往仪元殿的长阶，忙深吸一口气，奋力一跃，向前扑倒，刚巧捏住了天子的袍角。天子只得站住脚，俯身扶起那老臣，道：“宋卿这又何必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