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三回 娓娓青灯女儿酸语 滔滔黄水观察嘉谟[第1页/共4页]

老残便道:“哭也哭过了,笑也笑过了。我还要问你:如何二年前他还是个大财主?翠花,你说给我听听。”翠花道:“他是俺这齐东县的人。他家姓田,在这齐东县南门外有二顷多地;在城里,另有个杂货铺子。他爹妈只赡养了他,另有他个小兄弟,本年才五六岁呢。他另有个老奶奶,俺们这大清河边上的地,多数是棉花地,一亩地总要值一百多吊钱呢,他有二顷多地,不就是两万多吊钱吗?连上铺子,就够三万多了。俗说‘万贯家财’,一万贯家对就算财主,他有三万贯钱,不算个大财主吗?”

老残道:“如何样就会穷呢?”翠花道:“那才快呢!不消三天,就家破人亡了!这就是前年的事情。俺这黄河不是三年两端的倒口儿吗?庄抚台为这个事焦的了不得似的。传闻有个甚么大人,是南边驰名的才子,他就拿了一本甚么书给抚台看,说这个河的弊端是太窄了,非放宽了不能温馨,必得废了民埝,退守大堤。这话一出来,那些候补大人个个说好。抚台就说:‘这些堤里百姓如何好呢?须得给钱叫他们搬开才好。’谁晓得这些总办候补道王八旦大人们说:‘可不能叫百姓晓得。你想,这堤埝中间五六里宽,六百里长,总有十几万家,一被他们晓得了,这几十万人守住民埝,那还废的掉吗?’庄抚台没法,点点头,叹了口气,传闻还落了几点眼泪呢。

黄人瑞刚才把一筒烟吃完,放下烟枪,说道:“真是‘人不成貌相,海水不成斗量’。做诗不过是造些谎言,这句话真被这孩子说着了呢!从今今后,我也不做诗了,免得造些谎言,被他们笑话。”翠环道:“谁敢笑话你老呢!俺们是乡间没见过世面的孩子,胡说乱道。你老爷可别怪着我,给你老磕个头罢!”就侧着身子,朝黄人瑞把头点了几点。黄人瑞道:“谁怪着你呢,实在说的不错。倒是没有人说过的话!可见‘当局者迷,旁旁观清’。”

翠环这时两眼已搁满了汪汪的泪,只是忍住不叫他落下来,被他手这么一拉,却滴滴的连滴了很多泪。翠环道:“看甚么,怪臊的!”人瑞道:“你瞧!这孩子傻不傻?看看怕甚么呢?莫非做了这项谋生,你还害臊吗?”翠环道:“怎不害臊!”翠花这时眼眶子里也搁着泪,说道:“您别叫他脱了。”转头朝窗外一看,低低向人瑞耳中不知说了两句甚么话,人瑞点点头,就不出声了。

话说老残复行坐下,等黄人瑞吃几口烟,好把这惊天动地的案子说给他听,随便也就躺下来了。翠环现在也熟悉了些,就倚在老残腿上,问道:“铁老,你贵处是那边?这诗上说的是甚么话?”老残――奉告他听。他便凝神想了一想道:“说的真是不错。但是诗上也兴说这些话吗?”老残道:“诗上不兴说这些话,更说甚么话呢?”翠环道:“我在二十里铺的时候,过往客人见的很多,也常有题诗在墙上的。我最喜好请他们讲给我听,听来听去,约莫不过两个意义:面子些的人总不过说本身才华如何大,天下人都不熟谙他;次一等的人呢,就不过说阿谁姐儿长的如何好,同他如何样的恩爱。

“那些说姐儿们长得好的,不过倒是我们眼面前的几小我,有的连鼻子眼睛还没有长的全面呢,他们不是比他西施,就是比他王嫱;不是说他沉鱼落雁,就是说他闭月羞花。王嫱俺不晓得他老是谁,有人说,就是昭君娘娘。我想,昭君娘娘跟那西施娘娘莫非都是这类乏模样吗?必然靠不住了。

老残用手抚摩着翠环的脸,说道:“你是那边人,你鸨儿姓甚么?你是几岁卖给他的?”翠环道:“俺这妈姓张。”说了一句就不说了,袖子内取出一块手中来擦眼泪,擦了又擦,只是不出声。老残道:“你别哭呀。我问你老根柢家里事,也是替你解闷的,你不肯意说,就不说也行,何必难受呢?”翠环道:“我原根柢没有家!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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