伯皋一贯无子,这番佛事以后,其妾即有好孕。来岁生下一男,端倪疏秀,甚觉可喜。伯皋伉俪非常珍惜。养到五六岁,送他上学,取名丘俊。岂知小聪明甚有,见了书就不肯读,只是赖学。到得长大来,一发不肯学好,埋头结识了一班恶棍后辈,嫖赌行中一溜,撒漫使钱,戒训不下。村里人见他如此作为,尽皆感喟道:“丘伯皋做了一世好人,生下后代,乃是败子。天没眼睛,好善无报。”如此过了几时,伯皋与他娶了妻,生有一子。希冀他垂老迈成,天然收心。不匡丘俊有了妻儿,越加在肆,连妻儿不放在心上,弃着不管。整天只是三街两市,和着酒肉朋友串哄,非赌即嫖,全部月不回家来。便是到家,不过是取钱钞,要当头。伯皋愤怒不过。
分开八片顶阳骨,倾下一桶雪水来。
后边人群情丘俊是南少营的后身,来取这些寄下东西的,不必说了。只因丘伯皋是个善人,故来与他家生下一孙,衍着后代,天道也不为差。但只是如此忠诚父老,明受人寄顿,又未曾贪谋了他的,还要填还本人,还得尽了方休。何况实负欠了人,强要人的办理受用,天岂客得你过?以是冤债相偿,因果的事,说他一年也说不了。小子现在说一个没天理的,与看官们听一听。
自实立了一响,不见一小我面。肚里饥又饥,渴又渴,腿脚又酸,走不动了。见面前一个石坛,且是干净。自实软倒来,只得眠在石坛中间安息一回。俄然里边走出一小我来,乃是羽士打扮;走到自实面前,笑问自实道:“翰林已知客边滋味了么?”自实吃了一惊,道:“客边滋味,受得勾痛苦了,如何呼我做翰林?岂不大差!”道土道:“你不记得在兴庆殿草圣旨了么?”自实道:“一发好笑,某乃山东鄙人,布衣贱士,生世四十,目不知书。连京里多未曾认得,晓得甚么兴庆殿草甚么圣旨?”道土道:“不幸!不幸!人生换了皮郛,便为嗜欲所汩,温饱所困,把前事多健忘了。你来其间,腹中已饿了么?”自实道:“昨晚仇恨不食,直到现在,为寻死地到此,不期误入瑶池。倒是腹中又饿,口中又渴,腿软筋麻,当不得,暂卧于此。”羽士袖里模出大梨一颗、大枣数枚,与自实道:“你认得这东西么?此交梨、火枣也。你吃了下去,不唯免了饥渴,兼可晓得畴昔之事。”自实接来手中,合法饥渴之际,一口气吃了下去。不觉精力爽健,暝目一想,惺然明悟。记得宿世身为学士,在多数兴庆殿侧草诏,尤如昨日。一毂辘扒将起来,拜着道土道:“多蒙仙长佳果之味,不但解了饥渴,亦且顿悟宿世。但宿世既如此清贵,未知作何罪业,乃至此生受报,弄得加此没下梢了?”羽士道:“你宿世也无大罪,但在职之时,自恃文学高强,忽视掉队之人,不肯加意汲引,故当代罚你愚俗,不通文义。又妄自负大,谢断交游,毫无情面,故当代罚你流落,投入不着。这也是一还一报,天道再不差的。今因你一念之善,故有分到此福地与吾相遇,救你一命。”羽士因与自实说人间很多因果之事,或人是善人,该得好报。或人是恶人,该得恶报。或人乃是无厌鬼王出世,地下有十个炉替他铸横财,故活着贪饕不止,贿赂公行,他日福满,当受幽囚之祸。或人乃多杀鬼王出世,有阴兵五百,多是铜头铁额的,跟从摆布,助其行虐,故活着殛毙良民,不戢军士,他日命衰,当受割截之殃。其他凡赃官贪吏、富室豪民,及矫情干誉、欺世盗名各种之人,无不随业得报,一一不爽。自实见地得这等短长明白,打动了心中事,遂问道:“假似缪千户欺心混赖,负我多金,反致得无聊如此,他日岂不报应?”羽士道:“足下不必怪他。他乃是王将军的库子,财物不是他的,他岂得妄动耶?”自实道:“见今他享繁华,我受费事,面前如何当得?”羽士道:“不出三年,世运窜改,处所将有兵戈大乱,不是这风景了。你快择善地而居,免受池鱼之祸。”自实道:“鄙人愚笨,不识那边能够遁藏?”羽士道:“福宁肯居,且那边地点与你略有缘分,可偿得你前日美意贷人之物,不必想缪家还了。此皆子善念所至也。今到此已久,家人悬望,只索归去罢!”自实道:“开初自井中下来,行了很多暗路,今不能重记。就寻着了旧路,也上去不得,如何归去?”羽士道:“其间别有一径,能够出外,不必从旧路了。”因指导山后一条途径,叫自实今后而行。自实再拜称谢,羽士自回身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