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国朝万积年间,浙江金华府武义县有一小我姓王名良,是个儒家出身。有个族侄王俊,家道丰富,气岸凌人,埋头放债取利。行凶剥民。就是族中文派,非论亲疏,但与他财利交关,锱铢必较,一些面情也没有的。王良分歧曾借了他本银二两,每年将束修上利,积了四五年,还过他有两倍了。王良意义,道自家屋里还到此地,能够相让。而后利钱便不上紧了些。王俊是放债民气性,那管你是叔父?道:“逐年还煞只是利银,本钱原根不动,利钱还须还是。岂算还过量寡?”一日,在一族好处会席,两下各持一说,争辩起来。王悛有了酒意,做出财主的款式,支手舞脚的阐扬。王良气不平。又自恃尊辈,喝道:“你如此气质,敢待打我么?”王俊道:“便打了,只是财主打了负债的!”趁着酒性,那管尊卑?扑的一拿打畴昔。王良不防备的,一交颠仆。王俊干脆赶上,拳头脚尖一齐来。族长道:“使不得!使不得!”忙来劝时,已打得不亦乐乎了。大凡酒德不好的人,酒性发了,也不认得甚么人,也不记得甚么事;但只是使他酒风,狠戾暴怒罢了,不管别人当不起的。当下一个族侄把个叔子打得七损八伤,族长劝不住,猛力解开,教人负了王良家去。王俊没个头主,没些意义,耀武扬威,一起吆呼喊喝也走去了。
且说王世名白天对人嘻笑如常,每到归家,夜深人静,便抚心号恸。世名妻俞氏晓得丈夫心不忘仇,每对他道:“君家苦衷,妾所洞知。一日仇死君手,君岂能独生?”世名道:“为了死孝,吾之职分。只恐仇不得报耳!若得报,吾岂愿偷生耶?”俞氏道:“君能为孝子,妾亦能为节妇。”世名道:“你身是女子,出口大易,有好些难哩!”俞氏道:“君能为男人之事,安见妾身就学那男人不来?他日做出便见。”世名道:“此身不幸,遭罹仇难,娘子不以后代之见相阻,却以男人之事相勉,足见相成了。”伉俪各相爱重。
宁知侠义士,一死无沉吟!
一日在外酒醉,晚了回家,俄然路上与陈福生相遇。福生抱怨道:“我好好的安设在棺内,为你妄图吓诈别人,致得我尸骨寥落,灵魂不安,我怎肯干休?你还我债去!”将陈喇虎按倒在地,浑身把泥来搓擦。陈喇虎挣扎不得,直等后边人走来,陈福生罢休而去。喇虎闷倒在地,后边人认得他的,扶了回家。家里道是酒醉,不觉得意。不想自此以后,喇虎浑身生起癞来,起床不得。要出门来杠帮教唆做些惫懒的事,再不能勾了。淹缠半载,不能支撑。光临死才对家人说道:“路上遇陈福生,嫌我出首简了他尸,以此报我。我不得活了。”说罢就死。身后家人信了人言,道癞疾要缠染亲人,仓猝抬出,埋于浅土。被狗子乘热拖将出来,吃了一半。此乃陈喇虎作歹之报。
岂肯自吝死,复将父骨侵?
父仇不报忍恍惚,自有大志托湛卢。
说与旁人浑不解,腰间宝剑自飕飕。
怀仇数年余,始得伏斧砧。
削骨蒸肌岂忍言?世人借口欲伸冤。
两大尹见王秀才如此决烈,又惊又惨,一时作声不得。两县门生一齐来看王秀才,见已无救,交谊激起,哭声震天。对两大尹道:“王生如此死孝,真为可贵。今其家惟老母寡妻季子,身后之事,两位父母主张从厚,以维风化。”两大尹不觉垂泪道:“本欲相全,岂知其性烈如此!前日王生曾将当时处和之产,封识花息,当官交明,以示义不苟受。今当立一公案,以此项给其母妻为终老之资,庶几两命相抵。独多着王良一死无下落,即以买和财产周其家属,亦为得平。”诸生众口称是。两大尹随各捐俸金十两,诸生共认捐三十两,共成五十两,召王家亲人来将尸首级回,从厚治丧。两门生员为文以祭之云:“呜呼王生,父死不鸣。刃如仇颈,身即赴冥。欲全其父,宁弃其生。一时之死,千秋之名。哀哉尚飨!”诸生读罢祭文,放声大哭。哭得山摇地动,闻之者无不泪流。哭罢,随请王家母妻拜见,面送赙仪,说道:“伯母尊嫂,宜趁此资物,出丧殡殓。”王母道:“谨领尊命。即当与儿媳商之。”俞氏哭道:“多承各位美意。吾夫初死,未忍遽殡,尚欲停丧三年,尽妾身事生之礼。三年既满,然后议葬,各位伯叔不必性急。”诸生不知他甚么意义,各自散去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