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仲亨接获动静,当即怒不成遏,失手将电话机砸了个粉碎。云漪现在才明白他之以是说出“砸了算了”,必定是心中绝望之极……他虽是一方军阀,骨子里仍有深重的儒将之风,不到不得已,不会妄动兵戈。而这一地砸烂的碎片,只怕不但是电话机,而是他对方继侥,乃至北平当局仅存的一线希冀。
云漪惊诧,只见霍仲亨缓缓坐回椅上,怠倦地揉了揉眉头,“我这里费极力量在调剂,眼看安抚有所效果,那帮蠢材倒尽会火上浇油,成事不敷败露不足……今后都靠这些个酒囊饭袋做事,只怕真要国将不国了!”云漪听得一阵揪心,忙问如何回事。霍仲亨感喟道:“方继侥命令封闭全城统统黉舍,师生一概停课,不得擅自堆积。”云漪一震,惶然变了神采,“这不是用心逼门生造反吗!”
徐惠甫连连递了眼色给山田,对方却视若无睹,逼得他只好又说:“督军,现在两国商贸来往密切,官方胶葛事小,影响了两国互市事大……此前山田先生曾与方省长会晤,省长也以为民事胶葛与交际……”霍仲亨将手中茶盏重重一顿,瓷盖被震跳起来,脆声跌落。山田一惊,徐惠甫的后半截话也就此吓了归去,只要长谷川不动声色地望向霍仲亨。
云漪垂目扫去,模糊笑意凝在唇边。
书房里咣的一声巨响,甚么东西被重重砸在门上,滚了一地。萍姐端着药正要拍门,被这声响吓得发展两步。“我来。”身后传来云漪的声音,萍姐转头见云漪穿一身素白旗袍仓促而来,含笑接过她手中托盘,低声说,“你去忙别的。”萍姐如释重负地回声退开,却见云漪笑容底下难掩蕉萃神采,仿佛一夜都未睡好。
前楼会客堂里,陈列疏朗大气,四壁不挂平常书画,只悬着一幅庞大舆图。许铮将徐惠甫一行三人引领落座,奉告督军稍后便到。徐惠甫态度谦恭,放下副厅长的架子,亲身向许铮先容两位日本客人。却不料许铮一脸肃色,全然不苟谈笑,令徐惠甫一时难堪非常。那两名衣冠楚楚的日本贩子倒是神采泰然,只顾四下打量,并不将这礼遇放在眼里。
打死中国差人的挑衅游勇至今被关押狱中,日本总领事几次三番要求移交人犯,由日本人自行措置,北平当局默许之下,方继侥也立即让步,却不料在霍仲亨这里卡住。他不肯放人,方继侥也毫不敢同那枪杆子硬碰。此事已引发天下存眷,北平当局迫于言论压力,不敢公开命令,暗里施压却被霍仲亨尽数顶了归去。日本方面恼羞成怒,逼迫亲日内阁,不管如何要在英美插手之前停歇此事。内阁只得层层逼迫下来,从李孟元到薛晋铭,再到方继侥,终究还得搬动霍仲亨这块顽石。日本人终究按捺不住,派出商团代表亲身与霍仲亨会晤,而这牵线举荐的苦差便落在不利的徐惠甫头上。
“陈述督军,徐厅长登门求见。”门外许铮顿了一下,沉声道,“随行另有一名日本商团代表,山田先生。”
“万分幸运,又与您见面了。”长谷川抬起脸来,唇角暴露一道深切笑纹,尖削的鹰勾鼻下仁丹胡微微耸动,“鄙人的真名是,长谷川健二。”这熟谙的笑容令云漪感觉眼底微微刺痛,似一根细针扎在心底绷紧的弦上……梅杜莎纸醉金迷的阿谁夜晚,狂乱失措的程以哲、锦衣翩翩的薛晋铭、笑容阴冷的长谷川、连同随之而来的各种变故……那是“中国夜莺”最后一次公开退场。云漪的目光变幻,笑容更冷,而她脸上每一个奥妙的窜改,都清楚映入霍仲亨眼里。“既然是老朋友,那就一起坐下聊聊。”霍仲亨朗声一笑,表示云漪坐下。长谷川替云漪拉开椅子,朝山田比了个手势,笑看向云漪,“前次仓促一晤,云蜜斯天人之质,令鄙人钦叹不已。此次冒昧登门拜访,略备了一份小小礼品,补上前次的见面礼。督军应当不会晤怪吧?”山田忙从随身提箱中取出一只小巧锦盒。霍仲亨看了云漪一眼,点头浅笑,“爱美之心,人皆有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