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应当没有。”另一名年长的护士游移答复,“他断了右腿,本来明天要做截肢,可罗大夫早上来看,发明已经来不及了……”
几名修女走到跟前,念诵主的名字,冷静在胸前画下十字,求主宽恕罪人。
“怕甚么?”他语声平平,天然透露严肃,“一起出世入死的弟兄,死人堆里也未嫌弃过,怕甚么病。”副官有些难堪,却仍低声抱怨,“您原说打消路程,临时又抽暇过来,早晓得就告诉病院提早消毒了。”
恰在这时,那兵士又哀急地说了一遍,此次终究听得清楚。
“陈腐!”
忽听嗒的一声轻响,两边的人却霍然惊叫着让开,云漪昂首,只见一个高大身影超出世人,手中乌光锃亮的德国造手枪已经上膛。
或许,只能给他些微的安慰――
见她怔怔没有反应,那人抓住她的手,亲身用手帕擦去上面血污。
云漪含泪望畴昔,喉头略哽,启唇唱道:“今古国土无定据,画角声中,牧马频来去。满目萧瑟谁可语?西风吹老丹枫树。”只唱得前人半阕《蝶恋花》,曲未尽,泪已落。
“救救阿梅!”短发护士抽泣起来,望了人群后那人,又望向大夫。阿梅只知哭叫,已近崩溃,而那兵士神采惨白,眼睛赤红,神态已然是浑沌了,癫狂地抓住阿梅,反几次复朝她呼啸着同一句话――那句话说得又快又急,云漪心知这话非常要紧,却如何也听不懂他的意义。
那兵士握着玻璃的手,已被割得血流如注,最可怖倒是他的右腿,全部已腐败得暴露白骨,只靠墙支撑了身材,嘶吼着不准人靠近。美国大夫情急之下朝那人喊出连续串英文,那人也吃紧嘶吼,一口难懂的方言,谁也不知他在说些甚么。云漪初时一怔,感觉那方言非常耳熟,仔谛听了竟能明白七八分。
那人回过甚来,面庞已不年青,稠密鬓角潜了不易发觉的银丝,幼年漂亮历经了风霜,炼就内敛光彩,古铜肤色更添沧桑。他浅笑,浓眉上一道细浅的伤痕更加夺目,将这张面庞深深切进她脑海――“我是霍仲亨。”
“随便看看。”他头也不回,法度极快,虽只穿了平常便服,举手投足还是一派兵马风采。副官游移劝止,“传抱病区已经断绝,不宜……”
“上帝啊,他究竟要干甚么!”一名大哥修女不住在胸前画着十字。
云漪呆住,世人闻言怆然,一时静了下去,只听被挟持的护士仍然哭叫着求救。
“我曾觉得宗教只会给人麻痹的安抚,你的善行倒是真正的仁爱。 ”
“他将阿梅当作了另一个女子,只想死前听她再唱一次歌,不是要杀她。”云漪吃紧开口,心头发颤。那兵士本已是回光返照,拼着最后一口气折腾下来,此时神采青白,满身抽搐,垂垂倚墙瘫倒,只是死死抓住阿梅,手中玻璃虽贴在她颈上,倒是满脸哀切之色。
世人都沉默了,那人终究垂了手,缓缓将枪放下。
云漪忙抽回击,泪眼迷蒙间看也未看那人,只低头道了声谢。
他的语声如磁石,严肃里透暴露竭诚,对她缓缓说道,“我为我的兵士感激你。”
副官抬腕看一眼时候,“另有两个钟点,要不要告诉院方?”
她母亲是吴地人氏,说话口音模糊与此人类似,却又不尽不异。云漪定神谛听,断断续续听得他说,“阿珍,陪我……为我……最后一次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