二 一个苦甜参半的怪梦[第1页/共4页]

"可贵涤生忍辱负重,终究在衡州练就了水陆雄师,奠定了今后湘军胜利的底子。"胡林翼感慨道。

"这都能够了解,其启事一是笨拙,二是妒嫉,最让民气里过不去的是,打发德音杭布来虎帐窥测,调多隆阿跟从摆布。涤生是满腔热血,一片忠心,朝廷却如此猜忌,岂不让民气寒!"胡林翼用手来回重重地抹着桌面,仿佛在宣泄胸中郁忿,一贯蜡黄的两颊上出现红潮。

王闿运饮了一口酒,顿挫顿挫地念叨:"平生以霍子孟张叔大自期,异代分歧功,勘定仅传方面略;经学在纪河间阮仪征之上,致身何太早,龙蛇遗憾会堂书。""雄深超卓,评价恰当!"吴南屏拈须奖饰,"壬秋,你但是冷眼旁观,所见深切,不过,我料定曾纪泽不会收下。""他当然不会收。这副挽联只能记在我的《湘绮楼日记》中,传诸子孙后代。"曾国藩心中不怿。奇特的是,江忠源、胡林翼、罗泽南都未表示贰言。他愤然退出雅座,走出火宫殿,瞬时便回到荷叶塘。怪事!涓水河如何干枯了?往昔清澈的河水都到那里去了?他又去寻觅高嵋山的竹林,不觉吓懵了!如同蒙受一场大劫般,高嵋山黛青色的美景荡然无存,漫山遍野都是光秃秃的树干,枯黄的败叶在树干间飘摇,然后无声无息地撒在山坡上、沟涧里,乱糟糟地,昏惨惨地,令人哀思而愁肠千结。"唉呀,荷叶塘,你如何变成这个模样了!"曾国藩终究忍不住高喊起来,俄然闻声自鸣钟响了。本来竟是大梦一场!他侧身看了看钟,时针和分针刚好并在一起:刚交子正。

"算了,都不去说它了,幸亏涤生兄壮志已成大业,现在功成名就,我大清朝自三藩今后,还没有哪个汉人有涤生兄的光荣,我们也都仰仗他的忍辱负重而名登凌烟阁。"这是江忠源的宏亮豪宕的嗓音,说罢满饮了一口酒。

三人正说得努力,俄然帘子又被翻开,举头出去一长须老儒。此人衣衫陈旧,精力矍铄。一出去,便用拐杖指着八仙桌边的人说:"你们在这里喝得痛快,如何不叫我?"三人忙起家,赔着笑容说:"不知吴举人驾到,有失远迎。"曾国藩定睛一看,方知来的是岳州怪才吴南屏,二十多年不见了,不料在此相遇。正要起家打号召,又想,他们看不见我,我也不轰动他们了,且一旁坐听算了。

曾国藩在一旁听了略觉欣喜,内心想:"幸亏他们没有瞥见我,且多坐一会,听他们是如何群情的。""要说涤生忍辱负重,真我辈不及,镇筸兵的欺负、湖南宦海的权势不消说了,厥后在江西,新老巡抚都跟他过不去,不给粮饷都罢了,还要说他运了多量金银回荷叶塘,说他兵戈无能,剥削有方,你看气人不气人!"罗泽南取下眼镜,用手绢擦着眼睛,不知是眼睛昏花了,还是因过于冲动而流了泪水。对亲家的这个行动,曾国藩非常感激。

他沿着涓水河边走,仿佛恰是一个提着竹篮子,刚从祠堂告别雁门师回家的小门生,对草丛中惊飞的翠鸟、水边吓跑的游鱼充满着兴趣。驼背五爹还坐在那株古柳树下,悠落拓闲地含着一杆三尺长的烟管。他起家拉绳,那把传了几代的百大哥罾扳起来了,小鱼小虾在网中活蹦乱跳。看着放学的孩童贪婪地站在一旁,驼背五爹选了一条小小的红鲫鱼递过来。小门生如获珍宝,双手捧着,撒开腿向家中跑去。背后五爹高喊:"伢子,你的竹篮子不要了?"跑着跑着,红鲫鱼不见了,小门生上了高嵋山,一顷刻间就变成了十六七岁的少年,手里握一把柴刀,沿着山间巷子走进一片竹林。多都雅的竹枝啊,清幽劲节,他真不忍心举刀。但没法,他要砍下竹子,用它来编织篮子,然后拿到蒋市街上去卖,换回几个买纸笔的零钱,读书郎的家道并不余裕呀!他不以此为苦。林中小道送给他生趣盎然的情致,一只只从本技艺里成形的青皮白心的竹篮子,又给他带来胜利的高兴……俄然,山脚下响起震耳欲聋的鞭炮声,他快步跑下去。"哐哐嘡嘡"的锣声里,走出一个帽子左边插着红花的差役,在家门口高喊:"恭喜恭喜,贵府公子高中第三十六名举人!"祖父、父亲笑盈盈地走出来,接过捷报,屋门口围满了四乡八村前来看热烈的老长幼少。一会儿,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让开了一条路,一乘大红花轿抬进门来,老岳父欧阳凝祉先生笑吟吟地骑马跟在轿后,夫人来了!曾国藩双喜临门,乐得眉开眼笑,情不自已。夜深了,闹洞房的亲朋都走了,夫人头罩红绸,羞怯地坐在沿上。新郎官举着龙凤红烛,心胸惴惴地走过来,他不知新娘子长得如何。游移了好久,终究悄悄地揭开红绸。新郎官惊呆了:烛光下,新娘子粉面桃腮,含情脉脉。一种从未有过的幸运感涌上心头,他醉醺醺、眼迷迷地把新娘子抱了起来。渐渐地他展开眼睛,抱在怀里的夫人已眇一目,额头上尽是皱纹,头发斑白,他绝望地松开手,蓦地间从镜子里看到一个衰朽老头。那恰是他本身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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