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个寒噤沿着她的脊梁直流下去,哪还管甚的仙家气度。
呼吸悠长的灵璧扇了扇纤长的睫毛,缓缓展开运粮河水般碧清的眸子,喃喃自语:“倒是很有两分‘我欲乘风归去’的气度……”
竟然壁陡的河岸就如许日复一日的冷静蓄力,乘机而动,但有河水拍岸,就要迎头赶上去,卷起雪千堆,借此机遇重见天日。
从心头淌过,从无痕,到有迹。
氤氲着潮湿水汽的鲤鱼风裹挟着亲热的水腥气,叫人忍不住想要掬一捧来尝。
六合顿开,挨挨挤挤蹭着灵璧的山风复又嘚瑟了起来,“嗖嗖嗖”地蹿上蹿下,灵璧都能闻声它尽情的笑声。
水是轻柔绵长的,一如江南人的婉约和顺,水位却不低。
未经砥砺的河道时而宽时而窄,时而交汇于湖沼,彭湃起连天的芦荡同荷塘。
还真就这么蓬了起来。
未干墨点儿般漾着水意的双眸中,是几欲溢出的倾慕。
打量着身上一色半旧的家织布粗裙,浅墨色的眉头翻过一座山,复又撩起粉嫩嫩的眼皮,视野跟着掠过老柿树身上班驳的肌理,还是耷拉了下来。
山风满谷,云始淡,雾始轻,淈泥扬波,激越昂扬的上滩号子拔地而起,直欲破空而去。
不容她考虑,“时运不济,运气多舛。冯唐易老,李广难封……”的喟叹声,已经在几不成闻的唤风号子,另偶然而高亢时而降落的船工号子的相和下,同山前采石塘中声声入耳的“兄弟们啊,上力打啊!吃猪肉啊,喝烧酒啊……”的打石号子更唱迭和,赴曲随流。
达成所愿,不免欣喜若狂。
灵璧如释重负,顾不上先叫面团而似的被它生生揉变了形的小脸儿各归各位,就这么一放手,跟渔翁撒网似的,将攥出一手热汗的裙摆撒了出去。
如同一幅晕染开来的水墨画卷,用工笔的伎俩勾画出流利的线条,又用适意的涂抹描画出浅妆本质。
迫不及待地想要奉告先生听,她有预感,非论陈先生这是怎的了,都会感到欣喜的。
再没想到夙来瑰丽多情的四六骈文,竟能同亲野韵致的号子俚调如许调谐。
江南水色造化的黏土,日头底下一晒,硬邦邦的像石头,搁水里一泡,又显出一种固执的韧劲儿来。
亦如江南人水色造化的柔韧。
只颀长的远山眉缓缓翻过两座山……若风再大些,她说不得真能振翼遨游,飘到东,飘到西,最好能飘到运粮河的绝顶……恰美意里仍旧惦着“共剪西窗烛”。
没出息地醉在脉脉西风中的小仙女儿仿若浑身毛孔都被翻开了,无一处不畅快。
也许先得落地……
汤汤乎,昂昂乎。
无风时主动,有风时岿然不动。
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都在作劲儿,吃奶的力量都用上了,才算勉强扎住了脚根,摇扭捏摆地稳住了身形,又忙不迭地安抚手里猎猎作响的粗裙:“乖啊,温馨!”
纵使灵璧生于斯善于斯,血脉中就流淌着江南的水色。眉间有江山,眼底存俚雅,亦没法熟视无睹。
乃至河岸瞧着虽则粗暴轻浮又固阴沍寒的分歧群,却能在河水的冲刷下经年不塌。
又是奉迎似的轻拍灵璧的后背,又是揪着耳朵怒斥玩兴正浓的刘海,还颠颠儿地去牵她手里差点没能攥住的裙摆。
“咦?”灵璧睁大了双眸,先生这是怎的了?
并且她今儿但是滴酒未沾……自是不测之喜。
半山腰间挂着青涩果实的老柿树下,发梳髽鬏的灵璧伸长了脖子,盯着一个懒腰欣欣然挑出崖壁的苍劲老枝,暗自入迷。
“嗨咋嗨咋……嗨咋嗨咋……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