琴音回荡，一曲结束，嵇康偏过甚，目光投向百丈下深潭中的女子。
“嗷……热死我了！咳咳……真他娘的！”谢玄闭紧眼，浓烟呛入口鼻，忍不住咳嗽叫骂。固然皮肉化作坚固的铁块，可内腑还是感觉发烫，烧得阵阵抽痛。
本少被一只小猴精鄙夷了？谢玄呆了呆，透过窜动的焰光浓烟，他发觉谢咏絮和原安就在边上，靠着红十足的炉壁，悄悄地一声不响。就连猴精也安之若素，无聊地东张西望，甩动着颀长的尾巴。
烈焰澎湃起伏，炉膛像一锅沸腾的滚汤，身边的谢咏絮收回轻微的喘气。支狩真无声垂下头，嘴角暴露一丝哀思的笑容。
支狩真闭着眼，灼亮的火光仍然在视网上闪动，火舌贪婪舔过满身，像锋利的剃刀刮过，一遍又一遍……
青衣女子赤裸白嫩的纤足悄悄一摆，水面上荡起温和的波纹：“你倒真是经心极力。”
刺痛令他想起支野，想起他拜别那年，死死攥紧本身的小手，抖索着，硬生生掰断了指骨，“咔嚓——咔嚓——”一根接一根。“如果你连这点痛都撑不住，就放弃支氏，放弃先人的任务！”
可他也想大声地叫痛！
嵇康苦笑一声：“琴乐虽讲究哀而不伤，可儿非草木，孰能节制有度？不如我换一首欢畅些的曲子吧，前辈想听甚么？”
跟着她充满磁性的笑声，水潭四周的虚空中，绽现出一方方多彩多姿的洞窟，像一节节无穷无尽的竹筒，众星捧月般环抱着青衣女子。
“能随时聆听天下第一古琴名家的动听弦音，戋戋一点俗物又算得了甚么？倒是你，大晋每有掉队英才，总被你引入竹林，赐赉机遇。如此劳心劳力，甘为别人做嫁衣，何必呢？”
嵇康微微一愕。
支野死去的那一年，他获得了想要的摆脱。而他的儿子，却要持续撑下去。
白云悠悠，碧霄朗朗，高山巍巍，松风飒飒，嵇康盘坐在一方探出崖顶的巉岩上，手挥五弦，琴声像薄明微凉的雨珠串子，沿着百丈奇险峭壁，纷繁扬扬地洒落。
“前辈天生灵物，一人一族，活得了无牵挂。纵使八荒商团的名头响彻天下，买卖遍及五湖四海，也不过是你风尘中的一场游戏。”嵇康手指勾动琴弦，收回琮琮激越之声，“可嵇康是世家子，是道门子，是大晋臣子，是人族的一分子。我所求的，前辈是不会懂的。”
青衣女子昂首嫣然一笑，她脸颊两侧生有优美的碧色暗纹，眸子是碧色的，眉儿是碧色的，连笑容也是碧亮通透的，像吹过竹林的清风。“这首曲子太孤凉了，哀伤之情未免过分，需得内敛几分才好。阿谁你死力推许的少年剑术天赋，让你又想起江淹了么？”
谢玄脸上一阵羞赧，从速闭上眼，假装看不到萌萌哒。风箱“呼哧呼哧”拉动，炉膛内的温度缓慢降低，烈焰窜改成发亮的白炽色，狠恶炙烤肌肤。
“叫你们这些贼子偷俺的裙子！该打，该打！”独眼巨人一边抡锤打铁，一边欢愉地大吼。
崖底是一汪不见底的深潭，青衣的女子侧卧在清澈如镜的水面上，支肘托着腮，眼眸低垂，纤长稠密的睫毛盈盈颤抖，像一双栖在水上的翠蝶。
青衣女子水袖遥遥一展，百丈危崖蓦地摇摆，寸寸下沉，一向落至深潭边。她对嵇康轻笑一声：“提及来，本座倒是有些恋慕你的有牵有挂，也不知那是如何的滋味。来，让我们瞧一瞧，你牵挂的那几个小辈景况如何？”
“秋雨，古道，离人，孤雁……本座大略只听出了这些。”青衣女子深思半晌，开口说道。她的嗓音略带一丝沙哑，透出委宛的媚意，像竹叶沙沙的摇摆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