灯火飘摇，就要燃烧。
铜人师祖还是双目无神望向正火线。
“但正因为如此，张巨鹿这一死，最让我黄龙士佩服。”
范长后不敢跟师父故弄玄虚，坦白说道：“就算天子要为太子赵篆铺路，杀张巨鹿一人足矣，诛九族，火候则而过了。”
黄龙士不置可否，只是岔开了话题，眯起眼望向那盏盐和那碗饭，笑道：“名流风骚多逸闻，这些传播朝野的逸闻，就像读书人的盐，光吃白饭就没滋味了，死不了人，但就是缺了那股精气神。起初偏居一隅藩镇林立的离阳，文人整天被武人欺负得半死不活，天然屁大点的逸闻都没有。碧眼儿确切了不得，才短短一个永徽，就有翰林院当值黄门郎醺醉而眠，天子亲身为其披裘，更有坦坦翁在禁中温酒一壶论天下。以是说啊，天下读书人膝盖虽说还弯着，但是腰杆子终究还是直起了。”
铜人师祖一言不发。
范长后昂首望了一眼那些日光下洒着的册本，感慨道：“儿时那场丧家犬的颠沛流浪，影象犹新，那些驻守关卡的武将只认金银，到处刁难也就罢了，最让我难以放心的是他们用长矛挑起书箧，满箱子读书性命根子的孤本珍本就那么散落满地，被肆意踩踏。我想一个册本能安然晒太阳的世道，就是我们读书人的好世道吧。”
黄龙士伸手去抓所剩无几的萝卜，瞥了眼这位博得棋坛佛子名号的门徒，问道：“这就没了？那比你在襄樊城的阿谁小师弟可要差了太多。”
“天子赵惇要他死，张巨鹿情愿死，又是一死。这一死，是读书人货与帝王家的最无法，但也是读书人问心无愧的最风骚。”
明天是个夏季和煦的好气候，适合晒书驱除霉湿，一名边幅清雅的青衫男人把一捧捧刻本摹本取出阁楼，摊开放在求恕阁前的天井青砖空中上，亲历亲为，并没有让仆人代庖。一个脸颊被日头晒得红扑扑的少女蹲在地上，顺手翻开那些册本，不是看得津津有味而是眉头紧皱。看了眼她的背影，男人莞尔一笑，伸了伸懒腰，瞥见一个庞大身影坐在天井边沿日光与暗影交叉的台阶上，默不出声。男人的愉悦表情浮起一抹阴霾，这个魁伟巨人拜访范家的体例极其震惊，没有递交名帖也没有叩响门扉，而是从天而落，砸在了范家后院的水池中。当时范长后正与人下棋，堕入殚精竭虑的长考，对弈之人让他把阿谁访客带来，范长后叮咛家内听闻声响的下人不要张扬，然后这个魁伟如天庭神人的家伙就跟那一老一小形影不离，从不说话。
范长后走到棋局劈面，正襟端坐，沉声道：“首辅张巨鹿大兴科举，为豪门后辈翻开龙门，且门下永徽公卿呈现了殷茂春、赵右龄之流，不但是能臣，并且在张巨鹿的庇护下，得以庙堂上顺风顺水浸淫宦海多年，愈发熟稔帝王心机和朝堂端方，既晓得如何明哲保身，又晓得如何养望蓄势的同时赚取青史留名，这等臣子，比起春秋当中那些君要臣死臣甘心赴死的骨鲠‘忠臣’，不一样了，即便君要臣死，臣能够不死，心底也不肯轻生。今后不竭出现的寒士重臣，既然出身贩子，几十年积累的家底丢了便丢了，在某些时候，不似根深蒂固的门阀后辈，要更富有舍得一身剁的气势。张巨鹿是永徽之春的缔造者，更是满朝寒士穿紫黄的始作俑者，这是一死。”
远处传来呵一声。
跟黄龙士面劈面而坐的范长后心头一跳，俯瞰棋局，接连问道：“是离阳北莽对峙局？！这里是北凉？北凉具有三十万铁骑，如何能够无关大局？师父，我真的想不通，能够帮徒儿解惑吗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