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画工可算得上是精美,只是仕女的样貌上,仿得还差些。”有个老成的声音中肯地评道。
茜素点点头,“就是为了这个原因,画远物总也不得劲儿。”
我自暗忖,茜素俄然伸过手,在我膝上悄悄一碰:“阿心女人,上回修补女人的画像,我因心中爱好,私行在瞳人里添了一笔,好使女人的双目看来更具神韵,想来绿艾一时也顾不到同女人说,还望不怪。”
我一手搭挡住她的双眼,一手将一枚细针悄悄捻入她的睛明穴,“治好了再画罢。”
“临摹本就是各花入个眼,公子如果不喜,即使请了原作来画,也未见得讨喜。”绿艾的脆声夹在里头,不能开罪来客,也不甘阿姊的画作受辱。
茜素如梦初醒,她仿佛是不善言辞,不知该要如何应对我,目光摆布飘忽了一阵,终只是内疚地朝我微微一笑。
我因等着替她醒针拔针,闲坐无趣,顺口笑道:“上回替我补画像时,姚装池也不肯收钱,这装池的买卖如果如许做下去,可怎生得了。”
一时又哄闹起来,大抵都在起哄,诘问崔清河如何说。
我了然地笑了笑,一面翻开医笥取出针囊,欣喜道:“并不难治,下几次针便能见效。但自此画作不成过分劳累,描刻画画的最是伤眼。”
才要开腔,铺子里又传来了一句,把我到嘴边的话堵了归去。“仁兄这句‘冒昧美人’用得实在好,竟是与鄙人想到一块儿去了。”
“你说……那画像中人,同我像是不像?”我踌躇了一息,还是不肯定地问道。
“可见,非论甚么人到临,临很多逼真,皆是自发得是,冒昧名作。”他斩钉截铁地夸大。
“崔兄也是爱画之人,何出此言?”铺子里终究有人忍不住开口来驳他,“照崔兄这话,前人佳作,再不该临了?”
我知她难堪,便未几赘礼,简朴向她说了来意,便靠近去诊看她的眼睛。
茜素掩口笑起来:“阿心女人谈笑了,那画像中人不就是你么,何来像与不像之说。”
绿艾讶异地咧了咧嘴,仿佛自语道:“阿姊从不体贴买卖上的事,本日怎的操起这份心来了?”说完也不必人答复,抱着卷轴就往前头去了。
前头崔清河字字句句铮铮道:“临摹的好坏,在神不在形。形似,不过是无趣的几次,神在,乃算得上是体味。诸位请看这画中的冯媛,面孔虽是粗鄙,可她眼里的恐惧与着紧,较之画圣的冯婕妤,可少了一分?”
“那里是差一些,清楚是不会描临,你看看,这冯婕妤,脸孔粗鄙竟似街巷中的妇人。再看看这对镜束发的美人,也只画得样貌平平。”这是起先不屑的那一名。
“茜素女人望远时,经常视物恍惚不能明辨罢?”我退开身问道。
他又道:“诸位再看对镜打扮的女子,诸位只见她样貌平平,可知她内里斑斓?若观画者只见一名平常端倪的女子,岂不孤负了画圣‘人先知修其容,莫知饰其性’的教诲?敢称爱画?”
“这脸孔的仕女,哪有半分魏晋风骨。”有人不屑道。
我感觉难堪,瞥一眼身边的茜素,她倒是安然,干脆停了步,在背面听着那些评断。
茜素闭目静坐着,睛明、承泣、风池上扎着针,她一手渐渐摸索至身前的画像,向绿艾招手:“绿艾,你来。崔家的祖像已修补妥了,你拿去收好,阿爹说他本日来取的。”
我身后脚步声骤起,扭脸望去,只见茜素掉头便走,朝后院疾步拜别,玳瑁大猫亦步亦趋,竖着尾巴紧跟着她。
沉默了几息,有人“啧啧”称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