东暖阁里垂着湘竹帘子,一条一条打磨得极细滑的竹梗子,细精密密地用金线丝络系一个快意同心结,那一帘子的快意同心结,千丝万络,阳光斜斜地透出去,金砖上烙着帘影,静淡无声。

纳兰至卯正时分才交卸差事,下值回家去。一进胡同口便瞧见大门外里歇着几台绿呢大轿,他打马自往西侧门那边去了,西侧门上的小厮满脸欢乐迎上来抱住了腿:“大爷返来了?老太太正打发人出来问呢,说每日这时候都返来了,今儿如何还没到家。”

琳琅只不肯转过脸来,有些怔忡地瞧着那缠枝莲青花碗中的冰块,已经垂垂融至细薄的冰片,欲沉欲浮。甜瓜是碧绿发黄的色彩,削得极薄,模糊透出蜜一样的甜香,浸在冰碗中,一丝一丝的寒凉。她悄悄道:“主子出身卑贱,不配接受圣眷。”

风吹过御案上的折子,上用贡宣软白精密,声音也是极微。天子的手却垂垂冷了,一分一分地松开,渐渐地松开,那指尖却失了热力似的,像是端过冰碗的手,冷的,凉的,无声就滑落她的手腕。

他至城楼下送天子上肩舆,终究假作偶然,目光往宫女中一扫,只见似是琳琅亦在人群里,可爱隔着世人,只看不逼真,他不敢多看,立时便垂下头去。梁九功悄悄拍一鼓掌掌,抬肩舆的寺人稳稳调转了方向,敬事房的寺人便唱道:“万岁爷起驾啦——”声音清脆圆润,夜色寥寂中惊起远处宫殿屋脊上栖着的宿鸟,扑扑地飞过城墙,往禁城外的高天上飞去了。

梁九功微微一笑:“万岁爷还没歇午觉呢,这会子在看折子。”这倒将赵昌弄胡涂了,说:“那我出来跟万岁爷回话去。”梁九功将嘴一努,说:“你如何如许没眼色?这会子就只琳琅在跟前呢。”

竟是极其清丽的一手簪花小楷:“昼漏稀闻紫陌长,霏霏细雨过南庄。云飞御苑秋花湿,风到红门野草香。玉辇遥临平甸阔,羽旗近傍远林扬。初晴少顷布围猎,好趁清冷跃骕骦。”恰是他幸南苑行围时的御制诗。字字骨格清奇,看来总有十来年功力,想必然然临过闺阁名家,卫夫人的《古名姬贴》,赵夫人的《梅花赋》……笔划之间娇媚风骚,叫民气里一动。他接过笔去,便在前面写了一行蝇头小楷:“昨夜星斗昨夜风,画楼西畔桂堂东。”这一句话,也就尽够了,她那脸上红得似要燃起来,眼中神情游离不定,像是月光下的花影,随风瞬移。那耳廓红得透了,像是案头那方冻石的印章,模糊如半透明。看得清一丝丝藐小的血脉,嫣红纤明。颈中微汗,却烘得那幽幽的香,从衣裳间透出来。他忍不住便向那嫣红的耳下吻去,她身子一软,却叫他揽住了不能转动。他只感觉她身子微微颤栗,眼底尽是惶恐与惊骇,非常叫人垂怜,只低声唤了一声:“琳琅。”

画珠望了望日头:“嗯,这时候万岁爷该下朝返来啦。”琳琅涨红了脸,道:“你讽刺我倒罢了,如何能没上没下地拿主子来讽刺?”画珠扮个鬼脸:“好啦,算我口没遮拦成不成?”琳琅道:“你这张嘴,总有一日闯出祸来,如果叫谙达闻声……”画珠却笑起来:“梁谙达对你客气着呢,我好赖也叨光。”琳琅道:“梁谙达对大师都客气,也不独独是对我。”

纳兰不发一语,顺手接了他手中的弓箭,引圆了弓弦,“嗖嗖嗖”连发三箭,支支都正中鹄子的红心。几位同宗兄弟不约而同叫了一声“好”,纳兰淡淡隧道:“诸位哥哥渐渐玩,我先去了。”

琳琅只感觉心跳得又急又快,天子的手握着她的手,倒是滚烫发热的。那碗甜瓜冰碗以外水汽固结,一滴水珠缓缓顺着碗壁滑落下去。她只感觉四下里静下来,天子衣上幽幽的龙涎香,那气味却叫她有些透不出气来。她悄悄转过脸去,便欲起家,低声道:“万岁爷,冰要化了,主子去换一碗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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