琳琅道:“我能有甚么苦衷,不过是惦着差事罢了。”

那位堂兄见他径往月洞门中去了,方才甩过辫梢,一手引着弓迷惑地说:“冬郎这是如何了?倒像是人家欠他一万两银子似的,一脸的不快意。”另一人便笑道:“他还不快意?凭这世上有的,他甚么没有?老爷自不必说了,他现在也圣眷正隆,过两年一外放,迟早是封疆大吏。就算做京官,依着皇上平日待他的模样,只怕不过几年,就要换顶子了。若说不快意,约莫只一样——大少奶奶没得太早,叫他悲伤了这几年。”

纳兰只感觉喉中似哽了个硬物,毕生以来,从未曾如本日般痛苦万分,那一句话哽在那边,不管如何说不出来。忽一阵风过,那城楼处所狭小,纳兰跪着离天子极近,便闻到天子衣袖之间暗香悄悄,那香气虽淡薄,但这一缕熟谙的芳香却早已是魂牵梦萦,心中惊奇万分,只是一片茫然的惶恐。本能般以眼角余光斜瞥,只见天子身边近侍寺人们青色的袍角,隔得更远方是宫女们淡青色的衣角。那袅袅暗香,直如茫茫梦境普通,神采恍忽,竟不知此身何身,此夕何夕,心中凄苦万状。天子笑道:“起来吧,朕这就归去了。”

琳琅只得应了一声“是”,却放动手中的笔。天子说:“只我们两个,别理睬那些端方。”琳琅面上又是一红,到底另拣了一支笔舔了墨,但御案之上只要御笔,虽不再是用朱砂,仍低声道:“琳琅僭越。”方微一凝神,安闲落笔。过得半晌一挥而就,双手呈与天子。

东暖阁里垂着湘竹帘子,一条一条打磨得极细滑的竹梗子,细精密密地用金线丝络系一个快意同心结,那一帘子的快意同心结,千丝万络,阳光斜斜地透出去,金砖上烙着帘影,静淡无声。

琳琅只不肯转过脸来,有些怔忡地瞧着那缠枝莲青花碗中的冰块,已经垂垂融至细薄的冰片,欲沉欲浮。甜瓜是碧绿发黄的色彩,削得极薄,模糊透出蜜一样的甜香,浸在冰碗中,一丝一丝的寒凉。她悄悄道:“主子出身卑贱,不配接受圣眷。”

琳琅涨红了脸:“主子不敢,主子并没有躲着万岁爷。”

琳琅只感觉心跳得又急又快,天子的手握着她的手,倒是滚烫发热的。那碗甜瓜冰碗以外水汽固结,一滴水珠缓缓顺着碗壁滑落下去。她只感觉四下里静下来,天子衣上幽幽的龙涎香,那气味却叫她有些透不出气来。她悄悄转过脸去,便欲起家,低声道:“万岁爷,冰要化了,主子去换一碗。”

天子只点了点头,内里小寺人打起帘子,倒是琳琅捧了茶盘出去。画珠脸上一红退开一步去,琳琅也并未在乎。

画珠道:“四执库的小冯子说,这帕子原是夹在万岁爷一件袍袖里的,因并不是御用的东西,却也没敢撂开,以是伶仃拣在一旁。”

御案上本来放着一盏甜瓜冰碗,那冰垂垂融了,缠枝莲青花碗上,便沁出精密的一层水珠。琳琅鼻尖之上,亦沁出精密的一层汗珠,只是屏息静气。只感觉天子的呼吸暖暖地拂在鬓角,吹得碎发微微伏起,那一种痒痒直酥到民气里去。天子的声音低低的,但是因为近在耳畔,反倒感觉令人一震:“手别颤栗,写字第一要腕力沉稳,你的手一抖,这字的笔划就乱了。”那笔尖渐渐地拖出一捺,他腕上明黄翻袖上绣着金色夔纹,那袖子拂在她腕上。她到底笔下有力,滟滟的朱砂便如断霞斜攲,她的脸亦红得几近艳如朱砂,只任由他握着她的手,在砚里又舔饱了笔,此次倒是先一点,一横,一折再折……她忽而悄悄咬一咬嘴唇,轻声道:“主子欺君罔上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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