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裕亲王府本是康熙六年所建,亲王府邸,自是都丽堂皇,雍容华贵。裕亲王福全却将赏雪的酒宴设在后府花圃里。那假山迤逦,掩映曲廊飞檐,湖池早已冻得透了,结了冰直如一面平溜的镜子。便在那假山之下,池上砌边有小小一处船厅,厅外植十余株寒梅,时节未至,梅蕊未吐,但想再过月余,定是寒香凛冽。入得那厅中去,本来就笼了地炕,暖意融融。座中皆是朝中权贵,见容若前来,纷繁见礼酬酢。

福全却悄悄地将双掌一击,长窗之下的数名青衣小鬟,极是聪明,齐齐伸手将窗扇向内一拉,那船厅四周皆是长窗。世人不由微微一凛,却没意猜中的北风劈面,定睛一瞧,却本来那长窗以外,皆另装有西洋的水晶玻璃,剔透洁白直若无物,但见四周雪景豁然扑入视线,身之所处的厅内却仍然熙暖如春。

福全笑道:“当然记得,闹到连皇阿玛都晓得了,皇阿玛大怒,罚我们两个在奉先殿跪了足足两个时候,还是董鄂皇贵妃讨情……”说到这里蓦地内省讲错,戛但是止,神采不由有三分勉强。天子只作未觉,岔开话道:“你这园里的树,倒是极好。”面前乃是大片松林,掩着青砖粉壁。那松树皆是建园时即植,虽不甚粗,也总在二十余年高低,风过只听松涛滚滚如雷,大团大团的积雪从枝丫间落下来。忽见绒绒一团,从树枝上一跃而下,原是小小一只松鼠,见着有人,连爬带跳窜开。天子刹时心念一动,只叫道:“抓住它。”

顾贞观饮了酒,沉吟不语。室中地炕本就极暖,又另置有熏笼,那熏笼错金缕银,极尽富丽,只闻炭火噼叭的微声,小厮轻手重脚地添上菜肴。他举目眼中,只觉褥设芙蓉,筵开斑斓,倒是繁华安闲到了极处。容若早命人清算了一张案,预备了笔墨。顾贞观唇角微微颤抖,霍然起家疾步至案前,一挥而就。

容若本是御前侍卫,听福全如是说,便道:“扈从的事件,老是尽早动手的好。”

容若亦不答话,只略一沉吟,向纸上亦题下字去,他一边写,姜辰英在他身侧,便一句句大声念与诸人听闻。倒是相和的一阕《金缕曲》,待姜辰英念到“绝塞生还吴季子,算面前、别的皆闲事”,诸人无不动容,只见容若写下最后一句:“知我者,梁汾耳”。顾贞观早已是热泪盈眶,固执容若的手,只道:“梁汾有友如是,夫复何求!”

福全又请了安谢恩,方才站起来笑道:“皇上不时心系子民,主子等未能替皇上分忧,却躲在这里吃酒,实实忸捏得紧。”天子笑道:“偷得浮生半日闲,如许的大雪天,本就该躲起来吃酒,你这里倒和缓。”

世人轰然喝采,正鼓噪间,忽听门外有人笑道:“好一句‘也都是、浓香助’。”那声音明朗宏亮,大家听在耳中皆是一怔,顷刻间厅中高耸地静下来,直静得连厅外风雪之声都清楚可闻。

那松鼠窜得极快,但天子微服出宫,所带的侍从皆是御前侍卫中顶尖的妙手,一个个技艺极是敏捷,十余人远远奔出,四周合围,便将那松鼠逼住。那小松鼠错愕失措,径直向三人脚下窜来。纳兰眼疾手快,一手抓住了它毛茸茸的尾巴,只听松鼠吱吱乱叫,却再也挣不脱他的掌心。

傍晚时分雪下大了,扯絮般落了一夜。第二天夙起,但见窗纸微白,向外一望,近处的屋宇、远处的六合只是白茫茫的一片。这一日并不当值,容若还是起得极早,丫头服侍用青盐漱了口,又换了衣裳。大丫头荷葆拿着海青哔叽的大氅,道:“老太太打发人来问呢,叫大爷出来吃早餐。”说话间便将大氅悄悄一抖,替容若披在肩头。容若微微皱眉,目光只是向外凝睇,只见六合间如撒盐,如飞絮,绵绵无声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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