杜娇举杯,临风欣然:“‘藏器俟时者,百无一遇’?倒是鄙人一时气短了。”
我一指塘边的石桌和石凳:“大人既来了,便留下略用些薄酒。家中恰有才酿了三个月的葡萄酒,请杜主簿咀嚼。”
柳枝飘摇,偶有一两枝掠在我的肩头颈间。我笑道:“玉机初被免官时,也不免焦炙。光阴一长,便也惯了。”
我忙行礼道:“杜主簿安知玉机在这里?”
柔桑笑道:“我是听慧珠姑姑偶然中说玉机姐姐还在这里住着,就求着母亲让我来。母亲本来不准,我就说,玉机姐姐这一回青州,便见不到了。母亲经不住我软磨硬泡,总算让我出城了。”
绿萼笑道:“我只会背,不会解。你问女人去。”
朱云道:“再快恐县主落水。”
银杏道:“瞧裘大人这般闲情逸致,好不对劲。”
杜娇稍稍用了些菜,便起家告别。绿萼一面清算桌子,一面道:“本日也巧,女人才出去一回,就惹出两小我来。可见女人若要隐居,便一步也不能迈出门。有一句诗叫甚么来着?‘皎皎白驹,在彼空谷。生刍一束,其人如玉’[156]。真真说的就是女人。”
我笑道:“玉机体弱,向来滴酒不沾。还请杜主簿多饮几杯。”孤身女子,不宜与人喝酒。杜娇一怔,随即会心。
银杏从未读过书,听绿萼念诗,不觉欣羡道:“绿萼姐姐念的是甚么?是甚么意义?”
杜娇见我返来,面露忧色。拍了拍身上的草屑与灰尘,安闲上前一揖:“蜜斯安好,鄙人已在此恭候多时了。”
我拿起青瓷执壶,渐渐斟了一杯葡萄酒,淡淡道:“我只是奉告他,‘义士之发愤也,不以存亡易心’[157]。如此罢了。”
正待举杯,杜娇指着我杯中的茶水:“大人如何不喝酒?”
吃了几块米糕,总算是半饱。回到仁和屯,早已过午膳的时候。走近所居住的院落,却见门前塘边的柳树下,有人抱臂而眠。此人圆胖身材,身着淡绿衣裳,面色被水光照得青白。绿萼哧的笑了出来:“女人,那人像不像篮子里的一团米糕?”那人闻声笑声,蓦地惊醒,跳起家来。
杜娇哈哈一笑:“实不相瞒,鄙人早已是饥肠辘辘。如此,却之不恭了。”
杜娇道:“大人气度儒雅,卓荦不群,即便完整遮住面孔,鄙人也能认得出来。”
回到仁和屯,忽见有两人站在水塘子里的竹筏上。因见朱云在前面撑篙,我便没有在乎,觉得站在前面的女子是小丫头善喜,两人在水塘里撑筏子玩。谁知一转眼,瞥见善喜站在檐下,嘟起双唇满脸不快。我这才猎奇起来,向水塘子里多看了一眼。竟是柔桑县主。
我笑道:“是人都会出错。”
正巧绿萼登陆来接我,闻谈笑道:“裘玉郎,咸平十三年春殿试第七名,弘阳郡王的表兄,慎妃娘娘的侄子,历任蕲水和建阳两县的县令,现任屯田郎中、弘阳郡王府咨议参军。只不知他回京来,圣上有没有给他新官做。”
我将柳条一圈圈环在腕上。波光漫漫,柳叶似染了一层霜白。我淡淡道:“成心为之也好,迫不得已也罢,‘若白黑之于目辨,清浊之于耳听’[158]。错了就是错了。”
柔桑忽闪着大眼睛,当真道:“那姐姐必然是无可何如之下,这才出错。”
我忍不住挥拳,砸在他铜棍一样健壮的上臂,指节生疼。我怒道:“真是混闹!”
我谨慎地将翠绿的草环悄悄笼住她的发髻,再用玉簪别住,笑道:“县主如何如许说?长公主殿下待玉机恩重如山,玉机怎敢恩将仇报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