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亭默了默，隔了一会儿，将手放下来。
“长姐——”
长亭直直盯着更漏，已过午晌，马车向后一晃，终究停了下来。
长英朗声笑开，一道扯开马缰，一道伸手将车厢的幔帐掩实贴，再轻声丁宁一遍，“官道闹得凶，父亲不会掺杂进这场浑水里。今儿个只能走林间栈道。如果夜黑之前到不了弈城，我们怕是要在城外头歇脚了。午晌去同夫人问过安后，便抓紧返来歇一歇。”
长亭眼神移向青螺帘帐，女眷的帘帐都夹了棉，特地又染了深色，就怕风一扬起矜贵世家女的面庞不经意间被寒微的旁人瞅了去——这让她甚么也看不见，却仍旧长长地叹了口气，“你说动乱甚么时候才气过啊？”
第三章弈城（中）
内厢一阵突如其来的窸窣声后，紧接着便响起长亭一声惊呼。
长亭没想让她答，又看了会儿帘帐，再转过眼来，接着本身的话轻声说道，“这怕只是起点罢了。”
陆长英与陆绰庶次子陆长茂皆不准入马车享清福，日日骑马随行陆绰摆布，都是养尊处优的世家子，平日那里受过这些罪啊。
再狼狈，世家礼节总要有。
“哥哥！你讨厌！快把烈云牵得远一些！”
幼妹的娇喝软软糯糯的，像将手摁在一长匹细绵之上，掌心被挠得舒舒畅服的。
许是瞧见了马车横梁上的“陆”字儿吧。
长英笑起来，佝身俯马背，利落伸手接过，随即扬鞭向前追去。
陆绰后代缘不太好，两个儿子一嫡一庶，两个女人，庶子不能上陆家家谱，故而陆长宁行三。
内厢既暖又香，长英还来不及拽马缰，那马便被香熏得一个激灵，又直冲冲地喷出一口白气。
女眷们还能趁午晌歇一歇觉，男人们呢？
也有她辩白不出的声音，像是牛“哞哞”的叫声，又像是羊“咩咩”地在叫喊。二者她都没听过也拿不准，想翻开幔帐瞅一瞅，手伸到一半儿却被百雀挡住，百雀蹙着眉点头，轻声道，“您不会想瞧的，都是卑贱的百姓。京都豪强更加猖獗，南边活不下去了，只好拖家带口地闹着过城...实在这些并欠都雅。”
喧哗渐远，这山路不好走，靠两条腿迁徙的百姓要筹办更多的干粮、衣物、兵器和精力才气从山路过道——这比一哄而上占抢官道支出的代价更高。
路被百姓堵得水泄不通，车队终究挑选绕道山路，山路垦得毛躁，马车愈发颠簸。
更大的动乱还在背面，而从乱世中斗破乾坤的豪杰紧随厥后——这也是陆绰说的，分歧的是，陆绰这番话不但仅是对长英说的，也是对她说的。
百雀愣了一愣。
全都得怨怪符家！
她是没见过，但也晓得必然欠都雅，陆家北迁出行都将陆绰累得瘦了一圈，何况无权无势且身负重担的百姓？怕是被这乱世折磨得实足蕉萃了，既不幸又欠都雅。
四周皆为茂林，马车碾过的深印还藏在狭小的泥土里，家将军人们背身向外，刀斜插于腰带上，长亭带着帷帽瞧不清楚，只能目不斜视地向前行。符氏的马车离得不算远，就在长亭前头，长亭到的时候，陆长宁也到了，靠在主子身上，就坐候在马车外厢。
陆家车队极长且宽，即使谨慎，也不经意占了百姓的道儿，随即便有男人大声叫唤起来，声音高亢到一半，却似折翼普通，蓦地变得悄无声气。
长英点头，马儿约是候得不耐烦了，呼出口白气儿，马蹄踢踢踏踏地靠着车厢向前走了两步，恰好把湿漉漉的鼻子凑拢到留出一条细缝的幔帐边。
果不出所料，又过一二时候，外间渐从渺无火食至人声鼎沸，外头吵嚷着的土话中异化着孩童哭泣的声音，也有女人们锋利而绝望的叫声，另有板车车轮划在坑洼不高山上时收回的声音，闷里闷气的，叫民气里不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