慧生、老残下轿,走上前去,见德夫人早已下轿,手搀着那少年,朝东望着说话呢。老残走到跟前,把那少年一看,不觉大笑。说道:“我当是谁,本来是你哟!你如何不坐肩舆,走了来吗?快归去罢。”环翠道;“他师父说,教他一向送我们上山呢。”老残道:“那可使不得,几十里地,跑得了吗?”只见逸云笑说道:“俺们乡间人,没有别的本事,跑路是会的。这山上别说两天一个来回。就一天两个来回也累不着。”
当时只见外边来了两小我,一个安了六双杯箸,一小我托着盘子,取出八个菜碟,两把酒壶。放在桌上。青云立起家来讲:“太太老爷们请坐罢。”德慧生道:“如何坐呢?”德夫人道:“你们二位坐东边,我们姐儿俩坐西边,我们对着这月洞窗儿,都雅景色。上面两个坐位。天然是他们俩的主位了。”说完大师顺次坐下,青云持壶斟了一遍酒。逸云道:“气候寒,您多用一杯罢,越往上走越冷哩!”德夫人说:“是的,当真我们喝一杯罢。”
瞬息工夫已到南天门里,闻声逸云喊道:“德大太,到了高山啦,您把手帕子去了罢!”德夫人等惊魂不决,并未闻声,直至到了元宝店门口停了轿。逸云来搀德夫人,替他把绢子除下。德夫人方立起家来,定了定神,见两端都是高山,同街道一样,方敢挪步。老残也替环翠把绢子除下,环翠回了一口气说:“我没摔下去罢!”老残说:“你要摔下去早死了!还会说话吗?”两人笑了笑,同进店去。本来逸云先到此地,分付店家将后房打扫洁净,他复往南天门等待肩舆,以是德夫人来时,诸亭俱己齐备。这元宝店内里三间临街,有柜台发卖香烛元宝等件,里边三间专备香客留宿的。
大师听得此话,都吃了一惊。老残也自悔讲错。心中暗想看此吐属,必然是靓云无疑了。又听他问道:“扬州本是名流的聚处,像那‘八怪’的人物,现在总另有罢?”慧生道:“前几年另有几个,如词翰家的何莲舫,书画家的吴让之,都还下得去,迩来可就一扫光了!”慧生又道:“就教法号,想必就是靓云罢?”只见他答道:“不是,不是。靓云下乡去了。我叫逸云。”指那大的道:“他叫青云。”老残插口问道:“靓云为甚么下乡?几时来?”逸云道:“没有日子来。不但靓云师弟不能来,恐怕连我如许的乏人,只好下乡去哩!”老残忙问:“到底甚么原因?请你何妨直说呢。”只见逸云眼圈儿一红,停了一停说:“这是我们的丑事,不便说,求老爷们不消问罢!”
只见大的问慧生道:“这位老爷贵姓是德罢?您是到那边上任去吗?”慧生道:“我是送家眷回扬州,路过此地上山烧香,不是上任的官。”他又问老残道:“您是到那儿上任,还是有差使?”老残道:“我一不上任,二不当差,也是送家眷回扬州。”只见那二的说道:“您二位府上都是扬州吗?”慧生道:“都不是杨州人,都在扬州住家。”二的又道:“扬州是好处所,六朝金粉,自古繁华。不晓得隋堤杨柳现在另有没有?”老残道:“早没有了!人间那有一千几百年的柳树吗?”二的又道:“原是这个事理,不过我们山东人道拙。前人留下来的名迹都要装点,如果隋堤在我们山东,必然有人补种些杨柳,算一个风景。比方这泰山上的五大夫松。莫非当真是秦始皇封的那五棵松吗?不过既有这个名迹,总得种五棵松在那处所,好让那玩耍的人看了;也能够助点诗兴;乡间人看了,也多晓得一件故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