子平本来颇觉温饱,因而上炕先次了两杯酒,随后吃了几个馒头。虽是蔬菜,却暗香满口,比荤莱更加合用。吃过馒头,喝了稀饭,那男人舀了一盆水来,洗过脸,立起家来,在房内盘桓盘桓,伸展肢体。昂首瞥见北墙上挂着四幅大屏,草誊写得龙飞凤舞,超卓惊人,上面倒是双款:上写着“西峰往史正非”,下写着“黄龙子呈稿”。草字虽不能全识,也可十得八九。细心看去,本来是六首七绝诗,非佛非仙,咀嚼起来,倒也有些意味。既不是寂灭虚无,又不是铅汞龙虎。看那月洞窗下,书案上有现成的纸笔,遂把几首诗抄下来,预备带回衙门去,当消息纸看。
话说申子平允在凝神:此女子举止风雅,不类村夫,况其父在那边退值?正欲诸问,只见内里帘子动处,中年男人已端进一盘饭来。那女子道:“就搁在这西屋炕桌上罢。”这西屋靠南窗原是一个砖砌的暖炕,靠窗设了一个长炕几,两端两个短炕几,当中一个正方炕桌,桌子三面好坐人的。西面墙上是个大圆月洞窗子,正中镶了一块玻璃,窗前设了一张韦案。中堂虽未隔断,倒是一个大落地罩。那男人已将饭食列在炕桌之上,却只是一盘馒头,一壶酒,一罐小米稀饭,倒有四肴小菜,不过山蔬野菜之类,并无荤腥。女子道:“先生请用饭,我少停就来。”说着,便向东房里去了。
话言未了,苍头奉上茶来,是两个旧瓷茶碗,淡绿色的茶,才放在桌上,暗香已竟扑鼻。只见那女子接过茶来,漱了一回口,又漱一回,都吐向炕池以内去,笑道:“本日无端谈到道学先生。令我腐臭之气,沾污牙齿,而后只许谈风月矣。”子平连声诺诺,却端起茶碗。呷了一口,感觉清爽非常,咽下喉去,感觉一向清到胃院里,那舌根摆布。津液汩汩价翻上来,又香又甜,连喝两口,仿佛那香气又从口中反窜到鼻子上去,说不出来的好受,问道:“这是甚么茶叶?为何这么好吃?”女子道:“茶叶也无甚出奇,不过本山上出的野茶,以是味是厚的。却亏了这水,是汲的东山顶上的泉。泉水的味,愈高愈美。又是用松花作柴。沙瓶煎的。三合其美,以是好了。尊处吃的都是外间卖的茶叶,不过种茶,其味必薄;又加以水火俱不得法,味道天然差的。”
菩提叶老《法华》新,南北同传一点灯。
自从三宿空桑后。不见人间有是非。
黄龙于向子平道:“申先生困不困?如其不困,彻夜良会,能够不必早睡,明天迟迟起来最好。柏树峪处所,路极险要,很不好走,又有这场大雪,路影看不清楚,跌下去有性命之忧。刘仁甫明天早晨检点行李,约莫明日午牌时候,能够到集上关帝庙。你明天用过早餐解缆,恰好相遇了。”子平传闻大喜,说道:“本日得遇诸仙,三生有幸。就教上仙诞降之辰,还是在唐在宋?”黄龙子又大笑道:“何故知之?”答:“尊作明说‘回顾沧桑五百年’,可知断不止五六百岁了。”黄龙子道:“‘尽信书,则不如无书。’此鄙人之游戏笔墨耳。公直当《桃花源记》读可矣。”就举起茶杯,品那新茶。
子平道:“听这声音,离此尚远,何故窗纸竟会震惊,屋尘竟会下落呢?”黄龙道:“这就叫做虎威。因四周皆山,故气常聚,一声虎啸,四山皆应。在虎摆布二三十里,皆是如许。虎若到了平原,就无这威势了。所之前人说:龙若离水,虎若离山,便要受人狎侮的。即如朝廷里做宫的人,不管为了甚么难,受了甚么气,只是回家来对着老婆孩子发发标,在外边决不敢发半句硬话,也是不敢离了阿谁官。同那虎不敢去山,龙不敢失水的事理,是一样的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