卜良,吾舌安在?知为破舌之缘;尼姑,好颈谁当?遂作刎颈之契。毙之足矣,情何疑焉?备案存照。
念罢,掇回身来,见他娘子拜在地下。他一把扯起,撒然惊觉。自想道:“此梦难明,莫不娘子身上有些疾病变乱,观音显灵相示?”次日就别了仆人家,离了馆门,一起上来,详解梦语不出,心下忧疑。到得家中叫门,春花出来开了。贾秀才便问:“娘子安在?”春花道:“大娘不起来,还眠在床上。”秀才道:“这迟早如何不起来?”春花道:“大娘有些不欢愉,口口叫着官人哭泣哩!”秀才见说,仓猝走进房来。只见巫娘子瞥见官人来了,一毂辘跳将起来。秀才看时,但见蓬头垢面,两眼通红。走起来,一头哭,一头扑地拜在地上。秀才吃了一惊道:“如何作此模样?”一手扶起来。巫娘子道:“官人与奴做主则个。”秀才道:“是那个欺负你?”巫娘子打发丫头灶下烧茶做饭去了,便哭诉道:“奴与官人婚配以来,并无半句口面,半点差池。今有大罪在身,只欠一死。只等你来,说个明白,替奴做主,死也暝目。”秀才道:“有何变乱,说这等不祥的话?”巫娘子便把赵尼姑如何骗他到庵念佛,如何哄他吃糕软醉,如何叫人乘醉奸他说了,又哭倒在地。
县官发落公事了讫,不在话下。
却说贾秀才在书馆中,是夜得其一梦。梦见身在家馆中,一个白衣妇人走人门来,正要上前问他,见他竟进房里。秀才大踏步赶来,却走在壁间挂的绣观音轴上去了,秀才昂首看时,上面有几行字。细心看了,重新念去,上写道:
却说那观音庵摆布邻,瞥见日高三丈,庵中尚自关门,不见人动静,狐疑起来。走去排闼,门却不拴,一推就开了。见门内杀死老尼,吃了一惊。又寻出来,见房内又杀死小尼。一个是劈开首的,一个是砍断喉咙的。仓猝叫了处所访长、保君子等,多来相视看验,好报官府。处所齐来检看时,只见小尼牙关紧闭,噙着一件物事,取出来,倒是人的舌头。处所人道:“不消说是奸情事了。只不知凶身是何人,且报了县里再处。”因而写下报单,正值知县升堂,当堂递了。知县说:“这要挨查凶身不难,但看城内城外有断舌的,必是动手之人。快行各乡各图,五家十家保甲,一挨查就见明白。”出令未几时,公然处所送出一小我来。
那贾秀才与巫娘子见街上人纷繁传说此事,伉俪两个悄悄称快。那前日被骗及本日动手之事,到底并无一小我晓得。此是贾秀才识见高强,也是观世音见他虔诚,显此通达,指破构造。既得报了仇恨,亦且全了申明。那巫娘子见贾秀才调事定夺,贾秀才见巫娘子发愤坚毅,越相恭敬。先人批评此事,虽则报仇雪耻,不露风声,算得非常好了,只是巫娘子明净身躯,毕竟被污;外人固然不知,自心到底难过。只为轻与尼姑来往,乃至有此。有志女人,不成不以此为鉴。诗云:
秀才听罢,毛发倒竖起来,喊道:“有这等异事!”便问道:“你晓得阿谁是何人?”娘子道:“我那晓得?”秀才把床头剑拔出来,在桌上一击道:“不杀尽此辈,何故为人!但只是既不晓得其人,若不邃密,必有漏脱。还要想出计算来。”娘子道:“奴奉告官人已过。奴事已毕,借官人手中剑来,即此就死,更无别话。”秀才道:“不要短见,此非娘子自肯失身。这里所遭不幸,娘子发愤自明。今若轻身一死,有很多不便。”娘子道:“有甚不便,也顾不得了。”秀才道:“你死了,你娘家与外人都要问原因。若说了出来,你落得死了,丑名不免,仰且我出息罢了。若不说出来,你家里族人又不肯干休于我,我本身也理不直,仇恨何时而报?”娘子道:“若要奴身不死,除非妖尼、奸贼多死得在我眼里,还可忍耻偷生。”秀才想了一会道:“你当时被骗以后见了赵尼,如何说了?”娘子道:“奴着了气,一径返来了,不与他开口。”秀才道:“既然如此,此仇不成明报。若明报了,须动官司口舌,毕竟难掩真情。人丁喧传。把清名点污。我今心机一计,要报得无些陈迹,一个也走不脱方妙。”低头一想,俄然道:“有了。有了。此计正合着观世音梦中之言。妙!妙!”娘子道:“计将安出?”秀才道:“娘子,你要明你苦衷,报你仇恨,须一一从我。若不肯依我,仇也报不成。苦衷也不得明白。”娘子道:“官人主意,奴怎敢不依?只是要做得伏贴便好。”秀才道:“赵尼姑面前,既是未曾说破,未曾相争,他只道你一时害羞来了,妇人水性,一定不动心。你今反要去赚得赵尼姑来,便有奇策。”附耳低言庄如此如此,这般这般,“此乃万全胜算。”巫娘子道:“计算虽好。只是羞人。今要报仇,说不得了。”伉俪计议已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