今不晓得者,见柔懦者侵,则矜为刚毅;见刚毅者亡,则矜为柔懦。此本无主于中,而见闻舛驰于外者也,故毕生而无所定趋。譬犹不知音者之歌也,浊之则郁而无转,清之则燋而不讴,及至韩娥、秦青、薛谈之讴,侯同、曼声之歌,愤于志,积于内,盈而发音,则莫不比于律而和于民气。何则?中有所本主,以定清浊,不受于外,而自为仪表也。今夫盲者行于道,人谓之左则左,谓之右则右,遇君子则易道,遇小人则陷沟壑。何则?目无以接物也。故魏两用楼翟、吴起,而亡西河,氵昬王公用淖齿,而死于东庙,无术以御之也;文王两用吕望、召公奭而王,楚庄王兼任孙叔敖而霸,有术以御之也。
故交有厚德,无问其末节;而有大誉,无疵其小故。夫牛蹄之涔,不能生鳝鲔,而蜂房不容鹄卵;小形不敷以包大抵也。夫人之情,莫不有所短。诚其大略是也,虽有小过,不敷觉得累;若其大略非也,虽有闾里之行,未足大肆。夫颜喙聚,梁父之悍贼也;而为齐忠臣。段干木,晋国之大驵也;而为文侯师。孟卯妻其嫂,有五子焉;但是相魏,宁其危,解其患。景阳淫酒,被发而御于妇人;威服诸修。此四人者,皆有所短,但是功名不灭者,其略得也。季襄、陈仲子,立节抗行,不入洿君之朝,不食乱世之食,遂饿而死。不能存亡接绝者何?末节伸而大略屈。故小谨者无胜利,訾行者不容于众,体大者节疏,勈距者举远。自古及今,五帝三王,未有能全其行者也。故《易》曰:“小过亨,利贞。”言人莫不有过,而不欲其大也。夫尧、舜、汤、武,世主之隆也;齐桓、晋文,五霸之豪英也。然尧有不慈之名,舜有卑父之谤,汤武有放弑之事,五伯有暴动之谋。是故君子不责备于一人,刚正而不以割,廉直而不以切,博通而不以訾,文武而不以责。求于一人则任以人力,自修则以品德。责人以人力,易偿也;自修以品德,难为也。难为则行高矣,自偿则求澹矣。夫夏后氏之璜不能无考,明月之珠不能无类。但是天下宝之者,何也?其小恶不敷妨大美。今志人之所短,而忘人之所修,而求得其贤乎天下,则难矣。夫百里奚之饭牛,伊尹之负鼎,太公之鼓刀,甯戚之商歌,其美有存焉者矣。世人见其位之卑贱。事之洿辱,而不知其大略,觉得不肖。及其为天子三公,而立为诸侯贤相。乃始信于异众也。夫发于鼎俎之间,出于屠酤之肆,解于累绁当中,兴于牛颔之下,洗之以汤沐。祓之以爟火,立之于本朝之上,倚之于三公之位,内不惭于国度,外不愧于诸侯,符势有以内合。
古者剡耜而耕,摩蜃而耨,木钩而樵,抱甀而汲,民劳而利薄。后代为之耒耜櫌鉏,斧柯而樵,桔槔而汲,民逸而利多焉。
故贤人制礼乐,而不制于礼乐。治国有常,而利民为本;政教有经,而令行动上。苟利于民,不必法古;苟周于事,不必循旧。夫夏、商之衰也,稳定法而亡;三代之起也。不相袭而王。故贤人法与时变,礼与俗化。衣服东西,各便其用;法度制令,各因其宜。故变古未可非。而循俗未足多也。百川异源,而皆归于海;百家殊业,而皆务于治。霸道缺而《诗》作,周室废,礼义坏,而《春秋》作。《诗》、《春秋》。学之美者也,皆衰世之造也,儒者循之,以教诲于世,岂若三代之盛哉!以《诗》、《春秋》为古之道而贵之,又有未作《诗》、《春秋》之时。夫道其缺也,不若道其全也。诵先王之《诗》、《书》,不若闻得其言,闻得其言,不若得其以是言,得其以是言者,言弗能言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