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本话,却在唐贞元年间,有一个河朔李生,从少时体力过人,恃气好侠,不拘细行。常与这些轻浮少年,成群作队,驰马试剑,黑夜里来往太行山道上,不知做些甚么不明不白的事。厥后家事俄然好了,尽改前非,折节读书,颇善诗歌,驰名于时,做了好人了。累官河朔,后至深州录事参军。李生美风仪,善谈笑,曲晓吏事,又且廉谨明干,甚为深州大守所知重。至于击鞠、弹棋、博弈诸戏,无不曲尽其妙。又饮量尽大,酒德又好,凡是冥会酒菜,没有了他,一坐多没兴。大守喜好他,真是时候上不得的。
这是三生的了。再说个两世的,死过了鬼来报冤的。这又一件,在宋《夷坚志》上:说吴江县二十里外因渎村,有个富人吴泽,曾做个将仕郎,叫做吴将仕。生有一子,小字云郎。自小即聪明好学,应进士第,预待补藉,父母望他指日峥嵘。绍兴五年八月,一病而亡。父母痛如刀割,竭尽资财,替他追荐超度。费了多少东西,内心只是苦痛,思念不已。来岁冬,将仕有个兄弟做助教的名兹,要到洞庭东山妻家去。未到数里,暴风打船,船行不得,暂泊在福善王庙下。躲过风势,登岸漫步。望庙门半掩,只见庙内一人,着皂绨背子,徐行而出,却象云郎。助教走上前,细心一看,元来恰是他。吃了一大惊,明知是幽灵,却对他道:“你父母晓夜考虑你,不知赔了多少眼泪?要会你一面不能勾,你却为安在此?”云郎道:“儿为一事,拘系在此。流连证对,况味极苦。叔叔可为我致此意于二亲:若要相见,须亲身到这里来乃可,我却去不得。”感喟数声而去。助教得此动静,不到妻家去了。急还家来,对兄嫂说知此事。三小我大师恸哭了一番,就下了助教这只原船,三人同到底前来。只见云郎已立在水边,见了父母,奔到面前哭拜,具述幽冥中忧?之状。父母正要问他详细,说自家思念他的痛苦,只见云郎俄然变了面孔,挺竖双眉,扯住父衣。大喊道:“你陷我性命,盗我金帛,使我衔冤茹痛四五十年,虽曾费耗过好些钱。性命却要还我。本日决不饶你!”说罢便两相击博,滚入水中。助教慌了,喝叫主子及船上人,多跳下水去捞救。那太湖边人都是会水的,救得登陆。还见将仕指手画脚,挥拳相争,到夜方定。助教不知甚么原因,却听得刚才的说话,清楚晓得定然有些蹊跷的阴事,来问将仕。将仕蹙着眉头道:“昔日壬午年间,虏骑破城,一个少年后辈相投投止,所赍囊金甚多,吾心贪其统统。数月以后。乘醉杀死,尽取其资。自念冤债在身,从壮至老,心中长怀不安。此儿生于壬午,定是他冤魂再世,本日之报,已明显了。”自此忧愁不食,十余日而死。这个儿子,只是两生。平生被害,平生索债。却就做了鬼来讨命,比前少了一番,又直捷些。再听小子扯谈一首诗:
他见了大守,想着常日知重之恩,越哭得悲切起来。大守忙问其故。李参军沉吟了半晌,叹了一口气,才拭眼泪说道:“多感君侯拳拳垂问。某有苦衷,今不敢隐。曾闻释家有现世果报,向道是惑人的说话,本日方知此话不虚了。”大守道:“怎见得?”李参军道:“君侯不要惊怪。某敢纵情相告。某自上贫,无以自资衣食,因恃有几分体力,好与侠士、剑客来往,常常打劫里人的财帛。以充己用。经常驰马腰弓,往还太行道上,每日走过百来里路,遇着单身客人,便劫了财物归家。一日,遇着一个少年手执皮鞭,赶着一个骏骡,骡背负了两个大袋。某见他沉重,随了他一起走去,到一个山坳之处。摆布岩崖万仞。彼光阴色将晚,前无行人,就把他极力一推,推落崖下,不知死活。因急赶了他这头骏骡,到了下处,解开囊来一看,内有缯娟百余匹。自此家事得以稍赡。自念所行非谊,因折弓弃矢。闭门读书,再不敢为非。遂退隐至此官位。从当时真至今岁。凡二十六年了。昨蒙君侯台旨召侍王公之宴,初召时,就有些心惊肉颤,不知其由。自料道决无他事。不敢推让。及到席间,灯下一见王公之貌,恰是我向时推在崖下的少年,边幅一毫不异。一拜以后,心中悚惕,灵魂俱无。晓得冤业见在面前了。天然死在目下。只消延颈待刃,另有甚别的说话来?幸得君侯知我甚深,不敢自讳,现在再无可逃,敢以身后为托,不便吾透露尸骨足矣。”言毕大哭。大守也不觉惨淡。欲要救解,又无门路。又想道:“既是有此冤业,恐怕到底难逃。”似信不信的,且看如何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