话说人生极重的是那“孝”字,盖因为父母的,自乳哺三年,直盼到儿子长大,不知费尽了多少心力。又怕他三病四痛,日夜焦劳。又希冀他聪明成器,时候重视。抚摩鞠育,无所不至。《诗》云:“哀哀父母,生我勋劳。欲报之德,昊天罔极。”说到此处,就是卧冰、哭竹、扇枕温衾,也难酬谢万一。况乃锦衣玉食,归之本身,担饥受冻,委之二亲,漫然视若路人,甚而等之仇敌,废弛彝论,灭尽天理,直狗彘之所不为也!
过了半年三个月,忽又有人家来议亲,倒是一个宦户人家。姓殷,老儿曾任太守,故了。赵六老却要扳高,央媒求了口帖,选了谷旦,极浓厚的下了一付谢允礼。自此聘下了殷家女子。逢时致时,逢节致节,往来往来,也不知用度了多少礼品。
向来父子是嫡亲,凶暴何当逆自亲?
现在再说一个肆行不孝,到底不悛。明彰报应的。
修忽间,又是寒夏季道,六老身上酷寒,赊了一斤丝绵,无钱得还,只得将一件夏衣,对儿子道:“一件衣服在此,你要便买了。不要时便当几钱与我。”赵聪道:“夏季买夏衣,恰是那得闲钱补抓篱?放着这件衣服,今后怕不是我的,却买他?也不买。也不当。”六老道:“既恁地时,便罢。”自收了衣服不题。
却说赵聪伉俪两个,吃罢了夜饭,洗了脚手,吹灭了火去睡。赵聪却睡不稳,清眠在床。只听得房里有些脚步响,疑是有贼,却不作声。元来赵聪因有家资,经常防贼,做整备的。听了一会,又闻得门儿模糊开响,垂垂有些窸窣之声,将近床边。赵聪只不作声,约模来得切近,悄悄的床底下拾起常日藏下的斧头,趁动手势一劈,只听得扑地一响,望床前倒了。赵聪赶紧爬起来,踏住身子,再加两斧,见寂然无声,知是已死。仓猝唤醒殷氏道:“房里有贼,已砍死了。”点起火来,恐怕内里另有伴贼,先叫破了处所邻舍。多有人走起来救护,只见墙门左边老迈一个壁洞,已闻声赵聪叫道:“砍死了一个贼在房里。”一齐拥出去看,公然一个死尸,头劈做了两半。世人看了,有眼快的叫道:“这却不是赵六老!”世人细心齐来相了一回,多道:“是也,是也。却为甚做贼偷自家的东西?却被儿子杀了,好蹊跷捣蛋的事!”有的道:“不是偷东西,敢是老没廉耻要扒灰,儿子仇恨,借这个贼名杀了。”那老成的道:“不要胡嘈!六须平生不是如许人。”赵聪伉俪实不知是甚么原因,饶你平时好猾,到这时节不由你不呆了。一头假哭,一头分辩道:“实不知是我家老儿,只认是贼,为此不问事由杀了。只看这墙洞,须知不是我用心的。”世人道:“既是做贼来偷,你夜晚间不分皂白,怪你不得。只是事体严峻,免不得报官。”哄了一夜,却好天明。世人押了赵聪到县前去。这里殷氏也心慌了,清算了些财物公开到县里办理去利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