过了两七,李作头来讨棺银。六老道:“去替我家小官人讨。”李作头依言去对赵聪道:“官人家赊了小人棺木,幸赐价银则个。”赵聪光着眼,啐了一声道:“你莫不见鬼了!你眼又不瞎,前日是阿谁来你家赊棺材,便与阿谁讨,却如何来与我说?”李作头道:“是你家老官来赊的。方才是他叫我来与官人讨。”赵聪道:“休听他放屁!好没廉耻!他自有钱买棺材,如何图赖得人?你去时便去,莫要讨老爷怒发!”且背又动手,自出来了。李作头返来,将这段话对六老说知。六老纷繁泪落,忍不住哭起来。李作头劝住了道:“赵老官,不必如此!没有银子,便随分甚么东西准两件与小人罢了。”赵六老只得出来,翻箱倒笼,寻得三件冬衣,一根银馓子,把来准与李作头去了。
严公原是积累上头起家的,见了这般环境。未免有些肉痛。一日,有事出外,走过一个赌访,只见数十来小我团聚一处,在那边吵嚷。严公瞥见,走近前来伸头一看,倒是那世人裹着他儿子讨打赌。他儿子分辩不得,你拖我扯,无计可施。严公看了,恐怕伤坏了他。心胸不忍,挨开世人。将身蔽了孩儿,对世人道:“所欠钱物,老夫自当补偿。众弟兄各自请回。明日到家下拜纳便是。”一头说,一手且扯了儿子,怒忿忿的投家里来。关上了门,采了他儿子头发,硬着心,做势要打。却被他挣扎脱了。严公赶去扯住不放,他掇回身来,望严公脸上只一拳,打了满天星,昏晕倒了。儿子也自镇静,只得将手扶时,元来打落了两个门牙,流血满胸。儿子晓得不好,且望外一溜走了。严公半响方醒,仇恨之极,道:“我做了一世人家,生如许孝子,荡了家私,又几近害我性命,禽兽也不如了!还要留他则甚?”一径走到府里来,却值知府升堂,写着一张状子,以打落牙齿为证,告了违逆。知府谁了状,当日退堂,老儿且自归去。
修忽间,又是寒夏季道,六老身上酷寒,赊了一斤丝绵,无钱得还,只得将一件夏衣,对儿子道:“一件衣服在此,你要便买了。不要时便当几钱与我。”赵聪道:“夏季买夏衣,恰是那得闲钱补抓篱?放着这件衣服,今后怕不是我的,却买他?也不买。也不当。”六老道:“既恁地时,便罢。”自收了衣服不题。
却说赵聪便来对殷氏说了,殷氏道:“这倒是你呆了!他见你不当时,必然便将去解铺中解了,今后必然没了。你便将来胡乱当他几钱。不怕没便宜。“赵聪依允,来对六老道:“方才衣服,媳妇要看一看,或者当了,也不成知。”六老道:“任你将去无妨,若当时只是七钱银子也罢。”赵聪将衣服与殷氏看了,殷氏道:“你可将四钱去,说如此时便足了,要多时回他便罢。”赵聪将银付与六老,六老那边敢嫌多少。欣然接了。赵聪便写一纸短押,上写:“限蒲月没”,递与六老去了。六老看了短押,紫胀了面皮,把纸扯得粉碎,长叹一声道:“生前作了罪恶,故令亲子报应。天也!天也!”痛恨了一回,过了一夜。次日起家梳洗,只见那作中的王三蓦地走将出去,六老心头吃了一跳。面如士色。恰是:
向来父子是嫡亲,凶暴何当逆自亲?
次旱,俱到府前相会。严公儿子问:“有何奇策?幸抢救我!”丘三把手招他到一个幽僻去处,说道:“你来,你来。对你说。”严公儿子便以耳接着丘三的口,等他发言。只听得踔一响,严公儿子大呼一声,疾忙掩耳,抱怨丘三道:“我各式求你挽救,如何倒咬落我的耳朵?却不恁地与你干休!”丘三嘲笑道:“你耳朵本来却恁地值钱?你家老儿牙齿恁地不值钱?不要慌!现在却真对你说话,你慢些只说如此如此,便自没事。”严公儿子道:“好计!固然受些痛苦,却得洁净了身子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