贾母闭着眼睛,缓缓地说道:“老二媳妇,你同她说罢。”
江菱惊诧,尚未反应过来,王夫人又略略进步了调子,带着些倦怠的语气道,“府里的厨子越来越不上心了,这点心也没滋没味的,都撤下去,撤下去。”
屋里一下子变得温馨下来。贾母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,略略抬了抬手。王夫人等了半晌不见动静,亦靠在软枕上养了会儿神,直到感受食欲好了一些,才又捏起一块糕点,渐渐地掰碎了吃。
江菱愣住脚步。瞥见王夫人推了推点心盘子,道:“把这个也带下去罢。”
贾府的天,怕是要变了。
言罢朝王夫人望了一眼,眼神有些莫名的暗淡。
贾母又道:“平儿下去。”
她想了想,又道:“鸳鸯姐姐如果碰到大老爷,无妨避一避罢。”
但是下一秒,王熙凤便抱着贾母呜呜哭了起来,眼眶有些红,但却不像是真哭。
王熙凤的哭声噎了一下,渐渐地变小了,又朝王夫人看了一眼,眼神更加暗淡。
贾母歇了半晌,又缓缓地说道:“眼下的景象,你们都晓得了。凤姐儿手里的账目,多数是不能再留的了。老二媳妇,朝中大员们的夫人,大多都同你交好,你便设法问上一问,万岁爷到底是个甚么章程。如果万岁爷一时髦起,那还倒罢了;如果因为此事,影响了府里几个爷们儿的出息,那不管府里亏空多少,都要咬牙弥补上去,断不能有损申明。”
王夫人俄然叫住了她:“等等。”
江菱悄悄挑了挑眉,便无声无息地清算了盘子分开。
言罢,又对王夫人道:“打今儿起,便让老迈媳妇掌家。”
鸳鸯悄悄哦了一声,晓得江菱是美意,便笑着谢过,朝邢夫人的院子走去。江菱想到王夫人的第二个叮咛,便又耸耸肩,问清了梨香院的路,将那些话带给了薛宝钗。薛宝钗本来正待入眠,闻声江菱的传话,便起家点了灯烛,披着外套坐在屋里等待。
是以邢夫人便扶了额头,语气微小地说道:“婆母容禀,媳妇儿这两日实在是不利落,当不起掌家执事的职责。起初凤姐儿当家,把阖府高低打理得妥妥铛铛,没有一个不奖饰的,连东府里都设法借了凤姐儿去,协理丧仪大事。是以媳妇儿想着,这掌家的事儿,还是留在凤姐儿身上安妥。”
但那里想到邢夫人如许不共同,坏了她的大事?
再加上中间另有一个王夫人面色灰败,跟前另有一个王熙凤神采哀戚,邢夫人更是感受莫名其妙,还模糊有些如坐针毡,仿佛前面挖好了一个大坑,正在等着她往下跳。
王熙凤只听了个开首,神采便已经微变了两变;再听下去,神采更是如白雪普通白,看不见半点赤色。王夫人尚未说完,她便已经跪在贾母面前,哭道:“老太太容禀,我这都是为了荣国府呀。您也晓得,这阖府高低数百口人,大家都要用饭穿衣;再加上田庄里的、乡间里的、金陵故乡的,满打满算起来,上千口人也不嫌多。有道是费钱的费钱如流水,攒钱的拼了命也攒不下一分半厘。我、我这半条命算是撩在老太太和太太手心儿里了,如果然的捅破了天,我、我也活不下去了!”
赵姨娘恨恨地望了王夫人一眼,心有不甘地走了。
江菱传完话,便回到荣禧堂里,冷静地当她的墙纸。遵循王夫人的意义,江菱和另一名小丫环都是“屋里值夜的,晚些归去也是该当”。但荣禧堂里氛围,却比刚才剑拔弩张很多。
王夫人面色又是一变,端起茶杯抿了一口茶,又抚着胸口喘了喘气,才将刚才荣禧堂里产生的事情,包含贾母方才的斥责之言,一五一十地对王熙凤说了。刚才江菱站在荣禧堂外,天然没有见到这一幕,此时闻声王夫人亲口复述,仍禁不住有目瞪口呆之感。